第69章 我亦飘零久

“阿阿阿愿?!”

龙彦昭难以置信,握住对方的那只手掌猛地用力,将人拉进了怀里。

他精神急剧亢奋,心情高低起伏。

既高兴于顾景愿突然说想他了,又惊诧到完全不敢相信。

总觉得发生了什么。

皇上不确定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将人按在怀里,低头去看他,耐心问着:“嗯?”

顾景愿冲他眨了眨眼。

他眼尾又泛起了红。

像傍晚时天边晕染着的云霞,火红的太阳拖曳生出一道泛红的霞光,无比耀眼,光芒万丈,却又总带着一丝一点的落日的悲情和哀伤。

很美。

美得惊心动魄。

也美得令人心疼不已。

“阿愿到底怎么了?”

龙彦昭摸了摸他的脸,拿下巴蹭他的头顶,“有什么事,无论什么事,要跟朕说。”

顾景愿说:“陛下,谢谢你。”

能说的似乎就只有这一句话。

他也说了好多次了,可真要说什么的时候,能想到的却也只剩这一句。

顾景愿坚持说:“谢谢你,龙彦昭。”

龙彦昭:“……”

皇上开始手足无措。

他挺喜欢听顾景愿这样叫他的,但对方这样的语气再结合这样的称呼……

他听不出。

听不出对方是什么心思。

所幸的是,顾景愿很快又坦言说:“我知道在北部的时候,杨晋他没有告诉你关于我的事情……皇上,我都知道了。”

“……阿愿?!”龙彦昭闻言惊道。

他紧忙去看顾景愿,伸手抬起他的下颌,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的,皇上满脑子想的都是怪不得阿愿又伤心了,怪不得阿愿又哭了……

心一点点裂开,他紧紧抱住他,严丝密合,已经不知还能如何与他紧紧相拥。

龙彦昭试图解释,甚至是替杨晋辩解。

但在那之前,顾景愿却出乎意料地,对他笑了笑。

他笑容很轻,眉眼张扬。连眉骨上的疤痕都生动轻快了许多。

那无疑是一种释怀的笑。

更像是一种如释重负……

…………

龙彦昭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轻松的笑。

……不,也不是没见过。

很多年前的阿启也是这样笑

的。

虽不是现在这样,三魂七魄都被岁月刻画出深重的痕迹、眉眼不知何时早已背负了深沉和内敛,无法再似年少时那般欢畅飞扬。

但拥有如此笑容的顾景愿……的确跟从前的阿启很像。

顾景愿轻笑着说:“皇上,我真的没事。”

过去的信念发生了崩塌,他的确需要很长时间去理清思路、去消化。

可顾景愿自己也没想到,纵然要重新接受一些真相,甚至一直以来所相信的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可被这个不知何时已经长得如此高大的青年拥着,他竟然觉得……

没什么了。

他不难过。

一点都不为自己难过。

若说是难过,或许是因心疼龙彦昭而感到难过。

皇上那时候那样弱小。

……却还在惦念着自己……

顾景愿抹了一把眼角。

他是感动。

周身都像是浸泡在一汪温水里一样,有些暖。

没再觉得冷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又变得不一样了。

他坎坷狼狈的一生……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然发生了改变。

他又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少年了。

他有妹妹了。

还有……龙彦昭。

“就是这个事情。”顾景愿说。

其实他也可以不提这个事。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只默默地将龙彦昭的好记在心上,再伺机回报。

这是顾景愿寻常时的做法。

但既然龙彦昭在担心他获知真相以后会受不住,顾景愿便索性,将这个问题挑明了,也免得皇上整日担心。

描述完自己的感受,顾景愿接着便挣扎地要起身。

方才心潮涌动,这会儿回过神来,便不由觉得窘迫。

可环绕着腰间的手却不依不饶,顾景愿好不容易才勉强坐直了身体,却又被人拖住,最后重重落入那个坚实微暖的怀抱中。

年轻的天子剑眉星目,一张英气十足的面孔焕然犹如新生。

他扣紧顾景愿的腰身,好半天才消化完他的话。

然后他说:“那阿愿再说一次,你想朕了。”

既然阿愿不再被过去的事情所纠缠,那他也不愿再提过去的事情。

皇上只想拥有当下。

“不。”他发出一声朗笑,有些邪恶地说:“要说,你想龙彦昭了。”

“……”

顾景愿面颊有些泛红。

刚才是情绪过于泛滥,控制不住才那样说的。

现如今要他再开口……也不是不能说。

只是光天化日……要他对皇上说……

红晕一路攀爬到了耳根。

但自己说过的话就要负责,既然说过了,那便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那便未尝不可再说一遍。

所以即便十分窘迫,顾景愿还是认真说:“我想你了,龙彦昭。”

嗯……叫龙彦昭总比叫皇上好了一点。

说完,顾景愿轻咬薄唇,垂下眼帘根本不敢去看对方。

但这一句话已经足够皇上抖擞起精神来。

他突然抱着顾景愿起身,满面红光。

“阿愿累吗?我们去骑马吧。”

顾景愿:“……?”

关于骑马,因为曾经有过一次特别的记忆,所以这么久过去了,单独听见这个词的时候,顾大人的身体还是会下意识地蜷缩一下。

……完全是出于羞耻。

但等龙彦昭亲自牵出两匹马、他们并驾齐驱、纵马扬鞭地在空旷草原上奔跑的时候,顾景愿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跨在飞驰的骏马上,仿佛整个天空都在眼前飞速掠过。

如洗的碧空中慢吞吞地飘着几朵白云,无拘无束,慵懒散漫。

今日是个好天气。

就如同很多年前,他们一起骑马去看落日的那天一样。

“龙彦昭。”

风飞速拂过面颊,在耳际制造出一片隆隆的响动声,顾景愿突然想这么叫。

听到声音的皇上扭头看他。

清风将顾景愿的发丝吹得有些散乱,稀稀疏疏地搭在鬓角边,勾勒着青年极度俊秀的容颜。

顾景愿的眉眼里是一片沉润如水的温柔。

皇上突然按捺不住,纵身落于对方的那匹马上,一只手紧揽着对方的腰肢,另一只手握住马缰,像更深的草原处迸发。

他们最终在一片空旷无人的地方双双落马。

仍旧紧紧环抱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龙彦昭按捺不住,低头吻了他。

及膝的草蒿间,隐没了两具躯体。

微风一荡,全是泥土的芬芳气息。

第一次得到这样热烈的回应,那前所未有的契合感叫龙彦昭不免陷入极度疯狂,心猿意马。

顾景愿还在叫

他的名字。

一声声的,叫他龙彦昭。

“唉,我在呢。”龙彦昭应着他,声音有多压抑,举止就有多疯狂。

——顾景愿在喊他的名字。

万人朝拜都不及这一声召唤。

只因为顾景愿口中所念,是他的名字。

对方黑发如瀑般散开,龙彦昭伸手,将他黏在面颊上的几缕碎发挑回到耳际。

他突然想起顾景愿那双会哭泣的眼眸。

……再也不会放开他了。

过了很多年,他们在经历了种种以后悄然对视。

纵然浑身枷锁,遍体鳞伤,也依然拥抱住了对方。

他轻轻吻了吻他的眼。

他伏在他的耳边,湿润的气息喷洒出来,隆重又郑重地说:“我在。”

……

夜晚草原星光闪烁,他们相拥着坐在一起,重新穿回的衣裳上面还沾染着草屑尘土,谁都没有动。

一方面是累的。

另一方面是心意乍然相通,感觉太过奇妙,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一个赧然。

一个傻笑。

过了半晌,顾景愿骤然坐起身来:“皇上,该回去了。”

“阿愿?”龙彦昭跟着起身,顾景愿一本正经地说:“您都耽搁一下午的时间了。”

龙彦昭:“……”

虽然很想跟顾景愿永远这样坐下去,可对方说的也是事实。

该做的事情他还没有做完。

龙彦昭亦步亦趋地跟在顾景愿身后,眼见阿愿走路姿势怪异,完全是在咬牙强撑,便不禁心疼后悔起来。

从后方直接捞住对方的腰身,似乎抱着他便有使不完的力气,龙彦昭直接带他纵身上马,又给顾景愿选择了一个不那么难受的姿势,带着他回走。

顾景愿侧坐在马背上,半靠着龙彦昭。

他正被对方紧紧揽着,也不怕翻折下去,就那般老实地坐着,安静地听着对方的心跳。

他突然想起那时候,就是他带着杨晋千里奔袭去找荣神医的那个时候……

那天的风声跟今天很像。

却又不一样。

那时候的风都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那天杨晋,用最后的力气说出的一句话,是让他去找皇上。

……

或许他一开始就误会了,杨晋那时候便是要告诉他真相的。

他想让他去找龙彦昭。

或许不是。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关于杨晋的事情他们都没有再提。

所有功过都成为了过去。

所有真相和缘由都随着那个人生命的消逝而变成不解传说。

人都已经不在了,错过的时光也无法倒流,再追究什么都毫无意义。

或许唯一该做的,便是珍惜眼前之人。

清朗的带着芳草气息的微风中,顾景愿伸手回抱了龙彦昭。

明亮高悬的月光照耀在他弧线精致的侧脸上,他微微垂眸,下意识地捏住了对方的衣角.

两天以后,北崖向北戎发兵。

大宜军在经过充分的准备过后也随之发兵进攻左城,而结果就果然如先前顾景愿推测的那样,左城守城兵力不济,补给又难以及时达到,没出半天,便被大宜军队撬开了城门。

大宜军长驱直入,北戎军心溃散。

出于大宜朝向来不伤平民、不杀降捋的考虑,不少人选择放下兵器投降,这为大宜军后面控制右城开辟了有力条件。

不过短短两天,左右城池皆被宜军占领。北戎京都犹如被剥去外壳的刺猬一般,失了左右城池的保护以后,便只剩下柔软的腹部。

龙彦昭乘胜追击,并没有因此停下,而是立即部署下一步攻占北戎京都的计划。

在此之前谁也没有想到,看似坚固、骁勇善战的北戎,竟然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便被击溃、占领。

北戎王朝摇摇欲坠!

当晚,龙彦昭及一行武将一直商议到半夜。

所有计划都敲定下来,还剩几个时辰便到了天亮出兵之时,他吩咐所有将领都赶快回去休息,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顾景愿自动留下。

他也随大军一起出征。

前两天那一场前无古人的战术推演足以震慑人心,如今左右城池又果真被拿下,几乎没耗费一兵一卒……

向阳侯此时在其他将士们眼中,俨然已经成了军神。

军神与皇上还有事情要商议,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其余所有人都毫无异议、依言退出,只有卓老将军一人未动。

“卓叔,您也快回去休息吧。”龙彦昭私底下这样叫他。

却听卓衍道:“皇上,老臣还有些疑惑尚未解决,想单独跟向阳侯讨教一番。不知侯爷可否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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