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望着蓝海悦凝重的表情,白河愁不屑地笑了。如冻结湖面上化开的一丝涟漪:

“毫发无损,又有何难?不过,是留你们多活十年而已。”

蓝海悦心中轻轻松了口气,连忙道:“成交。”说完盯着赤水断。

赤水断望望蓝海悦,不甘地思索犹豫了片刻,终究也还是点了点头。

蓝海悦再不迟疑,忙道:“好,我蓝海悦此刻以大雪山历代先祖为誓……”

白河愁却不等蓝海悦说完誓言,转身就向着雪山的方向走去。

“喂!你干什么!”赤水断喊道。

白河愁头也不回:“一言既定,便已足够。弱者的誓言,没有听的必要。”

赤水断怒道:“那你的誓言呢!”

冷笑从白河愁的背影传来:“天下间,又有谁配让我白河愁对其起誓?你们若不信,现在便可试着把我留下。”

说着,白河愁便缓缓渐行渐远。而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蓝海悦与赤水断紧握双拳,却始终站在原地未曾移动。

“他走了。”

良久,赤水断才叹息着说出这三个字,随后面色突然一变,脸上的血色纹路突然消失,整个人开始剧烈颤抖了起来。

“是,他走了。”蓝海悦也轻声道,站到赤水断的身旁,扶着他轻轻坐下。

催血之咒的效力已经过去,赤水断全身的痛苦比之此前更甚,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挂满了额头。但至少他的心中,却比之前放松得多了。

白河愁虽未曾真正立誓,但骄傲如他,绝不可能背诺。

所以至少,在这十年里,他们是安全的。

赤水断大字型地躺在了地上,闭着眼微微喘息着。

蓝海悦却望着雪山的方向,眼中满是忧色。

十年……十年之后,自己是否还能够挡得住白河愁的追杀?

……

第二天,蓝海悦便带着赤水断离开了这里,前往水草更丰美的地方,找了一个较大的部落暂时安顿了下来。

此刻不用再担心被白河愁发现行迹,靠着雪山巫师的身份,两人得到的待遇比草原王族都要更好。只是赤水断的伤势实在不轻,尤其使用了催血之咒的反噬,更是将他全身的脏腑都摧毁得七七八八。若不是有着圣阶的实力,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将养了月余,赤水断才完全恢复了伤势。

而他伤势养好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来找蓝海悦。

“悦,把月下美人借给我。”

赤水断阴沉着脸,站在了蓝海悦的面前。

“借给你?”蓝海悦皱眉:“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回雪山去!”赤水断冷哼道:“老师不是说了么,后山雪峰的那个宝库,只有用月下美人这把钥匙才能打开。那宝库里,往年历代巫王留下的东西不知凡几,我若能从中找到对付白河愁的办法,便不用再受那十年一次的追杀之苦了。”

蓝海悦眉头皱得更加厉害:“断,我们可是立过誓的!”

赤水断哂然一笑:“立誓?你立誓了么?我立誓了么?白河愁他自己又立誓了么?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他当时说过,弱者的誓言,没有听的必要的。你忘了么?”

“断!”蓝海悦有些恼怒:“那一天,我们三人虽然都没有正式立誓,但那个约定可是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至少,我相信白河愁会遵守。你若是上了山,那就是自己违背了约定。到那时,白河愁下起杀手来,可不会再留情。”

“哦?你这是怕死了?”赤水断讥诮道:“现在明明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你却不敢以身犯险?”

“我不是怕死。”蓝海悦紧紧盯着赤水断:“身为男人,本就应当遵守诺言。何况现在老师门下,只剩你我二人。若是想要将来重振旗鼓,那就必须留下命来!”

“留下命来,等着十年后再被白河愁追杀?”赤水断猛地一挥手:“想要成功,那自然必须搏一次!”

“抱歉。我不会把月下美人借给你的。”蓝海悦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道:“不管要花多少年,我也会慢慢修炼,直到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回到雪山,击败白河愁。”

“是么?”赤水断深吸一口气,盯着蓝海悦缓缓道。

蓝海悦与赤水断对视着。渐渐的,他从赤水断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份疯狂与决绝。

“断……你真的,打算兄弟阋墙么?”

蓝海悦神色凝重地将手握在了月下美人的剑柄上。

帐篷内,已经充满了野心的味道,散发自赤水断的身上。

赤水断死死盯着蓝海悦手中的月下美人,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不时吞咽着口水。

“悦……给我……”

赤水断缓缓站起了身来,话音中带着了明显的威胁意味:“你是不可能为老师复仇的。你没有那个能力,老师当初就不应该把月下美人传给你……能继承他的事业,击败白河愁的,只有我……我才配得上这柄月下美人!”

“果然……”蓝海悦叹息了一声:“虽然我并不觉得这柄剑于我本身有多重要,但老师的遗命,却不能不遵从。更何况,我不能让你违背誓言回到雪山。”

赤水断闷哼一声:“也就是说,我只能动手取了。悦,你知道你是打不过我的。”

“没错,我的实力确实不如你。”蓝海悦依旧紧握着月下美人:“但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完好无损地自我手上夺下这柄剑?别忘了,你的伤势虽已痊愈,但释放过一次催血之咒,你的实力可也损伤了不少。我手中有月下美人,若是我此刻也释放一次催血之咒,胜负只怕还是未知之数吧?”

“你……你宁可拼命,也要和我作对?!”赤水断气得脸色通红,青筋暴露。手中一转,已经拔出了腰间弯刀。

“不是我要和你作对,是你已经被白河愁这心魔困住了自己。”蓝海悦缓缓起身,肃然道:“断,自我们拜入老师门下的第一天起,自你被白河愁夺走了弯刀起,白河愁就成了你一生的心魔。你的一切所作所为,不过都是为了超越白河愁而已。那份仇恨,已经蒙住了你的双眼!醒醒吧,断!”

“醒醒?”赤水断猛然爆发出一阵激愤的长笑:“你劝我醒醒?那你为何不劝白河愁醒醒?你若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超越白河愁,那白河愁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念念不忘的,可是超越全天下的人!你既不能破除他的心魔,又凭什么来破除我的心魔!”

“因为你不是白河愁。”

蓝海悦目光清澈地望着赤水断的眼睛:“你和他,不是一类人。或许你会暂时迷惘,但我相信你终究会走出来。等到了那一天时,我随时都可以把这柄月下美人给你。但现在,还不行。”

赤水断的脸上依旧带着激愤,但已比方才轻了少许:“所以,你就指望着我们一辈子都苟延残喘,然后每十年都要在白河愁追杀下东躲西藏?不回雪山,不打开历代巫王的宝库,我们怎么和白河愁抗衡?”

“靠我们自己。”蓝海悦坚定道:“老师说过,那个诅咒一旦发作,便如跗骨之蛆,至死方休。白河愁此后一生,就算能勉强保住命,也不得不永远待在那冰窟之中。他的实力不可能再有寸进,而我们却可以每日不停地修炼。终究有一天,我们能堂堂正正地击败白河愁!我相信这一点,断,你信不信?”

赤水断不说话,眼神闪烁不定,一时慷慨激昂,一时又咬牙切齿,一时凝神苦思。这么变幻了许久,才终于长叹一声:“却不知,到何时。”

说完,他站起身来,却扭过头不再看着蓝海悦腰间的月下美人,而是径直走到帐篷出口。

赤水断背着蓝海悦,默然片刻,道:“悦,我们从今起分道扬镳吧。”

蓝海悦缓缓坐下,轻声道:“若如此,只怕对你我二人都好。”

赤水断深叹一声道:“刚才我虽被你这一番话暂时说动,但若是再让我看见这柄月下美人,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动心。所以,你还是干脆不要再在我的眼前出现好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蓝海悦问道。

赤水断摇了摇头:“不知道。但草原上,我是不想再留了。我想……或许我会去帝国。”

“帝国么?”蓝海悦笑了笑:“我倒是也打算离开草原,去帝国转一转。在大雪山上那么多年,也没下山过一次。终日只能从书里读到的东西,我很想亲眼见识一番。不过,帝国疆域那么辽阔,我们也未必会再见面了。”

“正是。”赤水断背对着蓝海悦点了点头。

“那么,临走之前,你我共饮一杯吧。”

蓝海悦手轻轻一招,案几上的酒壶与两个金杯便自动飞到了手上。斟满之后,屈指微弹,一杯满满当当的酒便在半空中飞向了赤水断,便有如被人托着送过去一般。

赤水断没有回头反手接过了身后飞来的金杯,低头望着杯中清澈的酒液,却没有动弹。

蓝海悦手持金杯,对赤水断微笑道:“大雪山上数十年,只在书本上见过酒这东西,却从没尝过是什么味道。恰好今日为你送别,就以这酒作为饯行之礼吧。”

说完,蓝海悦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草原之上,其酒甚烈。蓝海悦只觉得一股热辣辣的火线自喉咙直冲胸腹,忍不住长长吐了一口气。

赤水断也一口饮尽了杯中烈酒,将金杯掷在地上,回头最后一次望了蓝海悦一眼:“那么……再见了。”

说完,他掀开门帘,再不回头,大踏步走出了帐篷。

赤水断的长啸声,自帐外响起,渐行渐远,直至低不可闻。

直到赤水断已离开良久,蓝海悦才长吁了一口气。

他的背上,已经被汗水打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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