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虚……?

时清柠惊愣了一下。

所以薄荷真的想过安全套的用法?

没等时清柠反应过来, 面前男生已经垂下眼睛,说:“抱歉。”

长发男生背着光,碧翠的眼眸隐去了亮, 眉骨眼廓稍显晦暗,平白添上一点落寞。

“对不起。”

他这模样, 反倒让时清柠开始心疼起来:“不用……”

时清柠吸了口气,说:“不用道歉。”

他不想薄荷道歉。

他不想再多看薄荷的愧疚哪怕一点。薄荷捱过的苦够多了, 现在只需要十倍的、百倍的甜。

“没关系, ”时清柠说得认真, “我没觉得有事。”

这次换柏夜息顿了一下。

他迟了半拍, 才道:“先去洗澡吧。”

男孩洗到一半急匆匆跑出来,发尾还湿着。

“好。”时清柠不觉有异, 还说, “你也去吧, 累了一天,早点休息。”

他重新回到浴室, 水珠喷洒下来,雾气渐次弥漫笼罩。

时清柠仰头闭眼,清亮的水珠滚过薄白的皮肤, 濡湿了卷长的眼睫。虚灰一片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刚刚薄荷的脸。

男生说:“因为我心虚。”

“……”

时清柠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半张脸。

好吧,好吧。

时清柠;乱七八糟地想。

其实,这个年纪也很正常……

他努力想压下翻涌的思绪, 匆忙转移着注意力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哥刚刚为什么会那样误会?

之前急着解释,时清柠没有细想,现在才反应过来。

以为在书包里翻出了安全套, 哥哥会生气也正常,可为什么他第一反应,就是去质问薄荷?

时清柠越想越不对劲,尽管被热汽笼罩着,还是不由得一个激灵。

——哥知道他们俩的事了?

等洗完澡出去和柏夜息提起这件事时,男孩还有些心神不宁,头发都没顾上擦干净。

“哥真的知道了?什么时候啊……”

时清柠说着,想起了什么。

“哦对,那次我和你告白,孙哥也在,是他和哥说的吗?”

“告白”两个字让伸手来正准备帮人擦头发的柏夜息停了停,才道。

“可能。”

虽是这么说,不过回忆起大少那冰冷不善的目光,柏夜息心想。

其实更早得多吧。

“那是不是爸妈也知道了?”

小孩被毛巾遮住了眼睛,声音闷闷的,有点发愁。

“他们会不会反对啊……”

柏夜息帮人揉着头发,隔着毛巾依然感觉能感觉到少年发丝的柔软。

他放轻了一点动作,问。

“很担心这个?”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

“有点。”

他很快又说:“之前我和简任传那些流言的时候,爸妈就很担心。他们好像还是希望我不要找同性朋友……”

时清柠在解释,但其实两人都清楚,真正叫人担心的原因并不是这个。

——因为时家父母真正强烈反对两人一起、双方僵持到几近剑拔弩张的那一次。

是时家被害得彻底破产、柏夜息强行囚禁了时清柠的前世。

时清柠对前世的具体尚未回忆完全,但这已经给他留下了深深的阴影,让他在得知“被爸妈发现恋爱”之后,第一反应就是会被强烈反对。

就好像现在虽然一切心结已经解开,一切风波全落定尘埃,他们的幸福却还需要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稍一大声就会被日夜巡视的命运发现动静,查处宣判,彻底没收。

时清柠有阴影,他更能猜出薄荷的心情。

因为那时候,他还只是被关起来——被主动去做的那人,正面挡下了所有风雨狂灾。

自己的这点担心阴影,和薄荷的经历相比根本不值一听。

时清柠不想让对方再多操心什么,便道:“没事,我慢慢和他们解释。”

他把毛巾从柏夜息手里接过来,又说了一遍:“你也去洗澡吧,今天还是早点睡。”

柏夜息低头看着他,伸手从男孩下颌轻轻捏走了一根碎发。

“好。”

时清柠心神不定地胡乱擦了两下头发,把刚刚被人以指梳顺的发丝弄乱了,他自己没注意,却发现面前男生并没有进浴室,而是朝屋外走去。

“薄荷?”

时清柠愣了一下。

“不是要洗澡吗?”

刚拉开房门的柏夜息停了停,说:“回房洗。”

回哪儿?薄荷不都和自己睡吗?

“怎么突然要回……”

时清柠说着,看见男生的表情,忽然反应过来。

……因为心虚。

可时清柠的第一反应仍然是:“不用吧……”

他看着人摇摇头,说:“不用。”

柏夜息或许是怕他会介意,但时清柠并不会。他知道薄荷其实从来没和自己同一时间洗过澡,哪怕放学回来再晚、时间再紧张,柏夜息都会等时清柠洗完后再去。

这还是时清柠之前偶然发现的。

他洗澡时,柏夜息就一定会守在门口。

听着水声和人的动静,以防他会出现任何一点意外。

“没什么好心虚的。”

时清柠走过去,几步到人身前,说。

“你从来没伤害过我。”

柏夜息单手搭在门把,半侧过身来,他低头的时候,正对上仰脸看他的男孩的目光,两人之间至多不过一掌。

是再适合接吻不过的距离。

所以也不能怪柏夜息,待人说完便吻了下来。

触碰极轻,带着一点薄冷的甜,男生随意扎束的发丝垂了下来,似清风拂过时清柠的颊侧。

又将他整个包裹。

这个吻时清柠再熟悉不过。前世柏夜息亲他时总是逼得很紧,也会有长发似丝笼垂落,冷冽气息染浸唇齿,躲不开的还会有极烫的温度,与男人周身的凉意全然相反,虎视眈眈,叫人心惊胆战。

可真正落下的吻,却从来是最轻缓。

那灼人的热度也从未将时清柠烧焚过,柏夜息只是想,却一次都不会强逼他做。所以时清柠真正听到对方坦诚的“心虚”时,反而第一不想要他道歉。

因为是欲热贪念亦或是爱,当真能清晰地辨别出来。

在相处的每一秒,在相缠的每一个吻之间。

“薄荷。”

男孩被亲得字音都有些黏,软而清甜。

“后年元旦前一天,你还记得么?”

熟悉的吻也让时清柠回想起了什么。

柏夜息停了动作,顿了顿,才点头:“……嗯。”

后年的元旦前,是前世时清柠被他囚禁之后的第一次跨年。

好在男孩平缓的讲述渐渐冲淡了囚禁的刺痛字眼。

“那天你回来得很晚,夜色很深了,我坐在客厅窗边没有开灯,你走过来,大衣上还沾着红酒气和很淡的烟草味道。”

时清柠说着,感觉到身前长发男生明显僵了一僵,还下意识地低了下头,似乎在想现在身上有没有其他味道。

时清柠失笑,抬手便搭在了对方肩膀,两人离得愈发近了。

“你问我怎么样,低下头来看我,说休息要去卧室睡。说话的时候,落地窗外的夜忽然亮了起来,马上跨年了,外面的烟花成团绚烂,漂亮得像整个天空被点燃。”

柏夜息薄唇微抿,像讲述里一样低头专注地看着他的男孩。

时清柠也看他:“外面太吵了,讲不成话,所以你就俯下身来,在漫天的烟火之下亲我。”

轻而温柔,亲吻至久。

柏夜息自然也记得那时吻了多久,让他今天依旧清晰记得面前男孩被烟火映亮的模样。

可是好像还不够,以至于他现在听着,仍然很想再亲下去。

“直到外面烟花大致都停了,不再吵闹,你还忙着嘴巴没有说话,”时清柠说,“我喘得厉害,又闻到你衣襟上的烟草味,不太喜欢,就偏开头,去推你的手。”

他表情淡然又无辜,不带一点控诉。

却还是很让听见的人不由得自省。

但时清柠紧接着又说:“你很快放开了,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把我送回了卧室,让我早点睡。结果你出去之后,我自己去洗漱,在卫生间里开了灯,却发现自己掌心和手背都沾了血。”

柏夜息皱了皱眉:“血?你受伤了?”

时清柠无声吸了口气,盯着他:“柏薄荷,你不要装不记得,那天受伤的是你,后来我才知道,你的手臂上缝了整整十五针。”

柏夜息愣了一下,神情不似作假。

“……”时清柠问,“你真的不记得了?”

当时他也想过要问,但男人几次顾左右而言他,时清柠身体不好,几次去了医院做治疗,渐渐就忘记了这个问题。

直到今日才想起重提。

男生老老实实说:“我记得亲你。”

不记得受伤。

时清柠皱眉,仍然盯着他:“我提这件事,就是想问你,那天受那么重的伤,是不是因为有人议论我,所以你当面揍了他?”

这些消息,还是后来时清柠自己在新闻上看到的。

柏夜息并不让他接触外物太多,说是要将时清柠隔绝囚管,其实猜都猜得到,分明是不想让他听外面的非议流言。

但柏夜息也没有强硬地限制他的所有自由,所以时清柠还是偶然看到了那闹得满城风雨的整版头条。

那年元旦,柏夜息要去参加公开酒宴。初掌豪门的柏二公子根基未稳,有人故意刻薄嘲弄,说他克父克母,也说他流落在外十八年,身份真假都难辨。

这些谤议有嫉妒眼红,也有柏家大伯之类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所以每句闲言都真实无比、直戳痛处。

柏夜息却从不在意。

时间一长,这些流言居然也少了,因为始作俑者发现柏夜息并不受这些影响。诽谤无用,旁人也更深知了柏二少的冷性冷情。

但那次酒宴,酒店老板本就和柏家大伯私交甚密,这回更是有意找茬,连带着几个“友人”一起,各种阴阳怪气,闲言碎语,就没怎么停过。

说完身世,他们又聊起柏夜息性格,说他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谁得罪他就要做好被彻底报复的准备。

然后就顺势说到了得罪柏夜息的时家人。

和那个被关起来的时小少爷。

其实在刚提到时小少爷时,几个闲扯的人中就有人发现了不对,因为柏夜息的注意力居然第一次当真被他们挑动了。

男人视线扫过这边时,目光极其森冷。

但老板根本不以为意,他自诩这是自己的地盘,又觉得这位到底年轻、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所以还是大喇喇把话说了出来。

“咱说这二少,是个同性恋吧,报复不也得是想同性恋的法子报复?别看那小少爷虚,脸倒是长得不错,嘿嘿,反正本来就病恹恹的,玩死了也……”

“哐!!”

一声巨响震肃了全场。

后来这个新闻直接上了娱乐版头条,不少媒体去采访了现场的人员,但目击者大都含糊其辞,只有一件事说得相当明确且统一。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亲眼看到了有如实质的杀意。

跨年夜的酒宴直接被人掀了,事后老板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出来就因为涉嫌偷漏税和刑事旧案被批捕,最后判了十三年。

而那个夜晚,在所有人眼中暴怒失控、如修罗般避之不及的柏夜息,独自回到城郊外的小别墅,在烟花下轻而又轻地吻过人,还被时清柠推开,一点没脾气地把人送回了卧室。

“新闻里说,你好像真要杀人一样,把那老板往死里揍,旁边人拉不住,甚至连都劝都不敢劝你了。”

时清柠仰头看着人,问。

“你的手臂就是那时候受伤的吗?被碎玻璃割得那么深。”

“我不记得了。”柏夜息说,他还皱眉,“不是什么好事,你也不要记,什么破报道,脏眼睛。”

听起来一点也不像不记得,还很幼稚。

时清柠抿唇。

可他又听见柏夜息说。

“我只记得那天在零点时亲你,窗边很适合看烟花。记得那天你不太舒服,血氧含量下降有点多,傍晚吸了半个小时流量1.5L每分钟的氧,晚上睡不着,才自己跑来了客厅,我把你送回卧室的时候,你平躺不舒服,所以给你垫了一个腰枕,半靠坐着睡了几小时,后半夜我才抱你躺下去。”

听得人目怔语塞。

才知道。

原来柏夜息不记得被针对嘲弄,不记得公开失控,不记得缝过十五针的痛。

唯独只记得那么多时清柠。

“……”

时清柠小声说了句什么,柏夜息没听清:“什么?”

时清柠抿着唇,脸侧柔软的弧度微微鼓起来,看起来好像在生气,他突然踮起脚,猛地在男生唇上啃了一下。

猫崽咬人似的。

“笨蛋。”

这回终于听得清楚,但男孩说完就凶巴巴地亲了上来,让人再无心言语,只得分神。

体会那亲吻如何黏而绵甜。

连声音都在唇齿间含混交缠。

“你明明就……从来不会伤到我。”

吻得太近,悄然的低语也清晰。

柏夜息如似轻叹。

“因为我喜欢你。”

“我知道。”

时清柠带了一点鼻音,踮着脚亲完人,又重重在人唇上贴了一下,说。

“所以你也要知道。”

他的眼廓有些微红,说得坦诚。

“柏夜息,我想要你喜欢我。”

你的爱从不会伤害我,从不是负担,不是锁链。

是我想要你的喜欢。

柏夜息眸光微动,慢慢地低下头来,额头轻轻抵在怀中男孩的颈侧。

他抱着人,把脸埋在了对方颈间,过长的发丝散落下来,如瀑般垂淌了时清柠一背。

男孩也回拥住他,手掌轻覆在他后脊。

听他说。

“……嗯。”

“我记住了。”

时清柠忍不住笑起来:“那你要记久一点。”

说着,他就感觉自己被抱得更紧了些。

时清柠安静了一会儿,偏头用柔软的脸颊贴住了埋在自己颈侧的男生。

还蹭了蹭。

“感觉到我了吗?”他小声说,“不是梦。”

是真切的就在怀里的人,不会消散。

男生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垂下眼睑看人,低声问。

“可以亲一下确认吗?”

时清柠微仰着脸,唇色红软,好像在思考了一下,才忍下笑意,说。

“好吧。”

“唔……!”

亲吻深而又深,彼此气息交换。

门前,他们唇齿相缠。

交颈拥环。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似是幻听般的声音由远及近。

“小柠,你哥哥他怎么生气……诶?”

就算声音可能听错,但当门外真正露出时妈妈的脸时,就已经正面。

这根本不是幻觉。

妈妈真的回来了。

时清柠一惊,忙想放开抱着人的双手,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门更宽地敞开了些,时妈妈身后居然还跟着难得到点下班回来的时爸爸,两人都面带惊讶地看着他们,显然都清楚地目睹了两人刚刚所做的一切。

“你们……”

时清柠僵住了。

他们接吻。

正好被爸妈一起当场抓了个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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