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14）

接连发生的风暴、雷电，还有那场滔天大雨对安托万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冲击，以至于暴风雨之前发生的那些事，都在脑海里变得模糊不清。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在想象着，雷米的尸体被湍急的水流从圣犹士坦树林里冲出来，随着水流穿过镇子的恐怖画面。当时他仿佛亲眼看见雷米像条死鱼一样浮在水面，从自己家门口漂过，又从雷米父母家门口漂过去……然而，事情并不会如他想象的那样进行了。眼下的灾情令人十分悲痛，却也出其不意地给安托万带来了一段缓冲时间。尸体也许已经被冲到了博瓦尔镇好几公里以外的地方，而线索也早已被暴风雨清扫得一干二净……

又或者说，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几天之后，人们就会再次组织搜救行动。如果雷米还在原地的话，他的藏身之所并不算多隐蔽，如若有第二次搜救，那就很难逃过搜救人员的法眼了。

此时，安托万的命运将取决于一种深深的不确定性，他开始拼尽全力，想紧紧抓牢它。

库尔坦夫人手里拿着一只扫帚，几块抹布，已经开始忙活着打扫屋子了，这看起来真是一项没有尽头的工作……安托万跟她解释了镇政府采取的措施，而这些举措对于他们来说，并不会带来任何帮助。

“他们就这么把我们抛弃了!”库尔坦夫人低声嘟囔道。

“瓦勒内尔先生死了……”

“什么？怎么回事？”

库尔坦夫人头上顶着方巾，手还在水桶上方挤着抹布，停下来问道。

“好像是被一棵倒下来的树砸死的……”

库尔坦夫人继续干起活来，却显得比方才更加迟缓了。跟很多人一样，她没办法一心二用。

“那他的女儿呢，可该如何是好呀？”

安托万的眼前闪现出一幅幅画面，突然感到一丝心酸。以后周日做礼拜的时候，谁来推着这个瘦骨嶙峋的女孩走过教堂过道呢？夏天的时候，又有谁会带着她去镇中心散步，把她推到那些她永远不会进去的商店门口，再递给她一个冰激凌，然后在巴黎咖啡馆的露台上，跟身边所有的顾客一起，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完它呢？

平日里，博瓦尔镇的一切都进行得十分缓慢，变化总是一点一滴地发生。然而这三天以来，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速度如此之快，又如此猛烈，令整座小城的人们都有些措手不及，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安托万又想到了韦泽先生，虽然跟所有人一样，他也不怎么喜欢这位镇长先生，可他却在不遗余力地动员志愿者，在这样的情形下，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维护集体利益上。然而，晚一些时候，人们才得知，他的厂房屋顶也已经被风掀走，必须赶紧采取措施来确保机器和库存产品的安全，保护好还能留下来的东西。本来人们还以为他会像大部分人一样，只考虑到自己。

安托万自言自语道，我们好歹还有个屋顶，房子也好好的，是不是应该先去帮帮德梅特一家？

“我难道就没别的事情要干了吗，你觉得呢？”

母亲不假思索的回答，带着一种令人震惊的理所当然。

下午时分，在一片寂静的空地前，镇中心的梧桐树被锯成了好几段。人们不禁思索，这棵树到底多大了呢，它似乎比镇上所有人的记忆都要久远。而如今，广场光秃秃的，变成了一块不毛之地。

通往博瓦尔镇的路上，树木成片倒下，赶来援助的技术人员遇到重重困难。交通阻塞的状况持续了整整两天。

之后，电力终于恢复了供应，紧接着电话线路也被修好了。

库尔坦家的房子发出淤泥的腐臭味，所有的家具都亟待更换。人们都在忙着填写各种保险资料，省政府也发了一些表格，承诺会发送一些紧急救灾补贴，可事实上，人们等了很久才拿到其中一部分，而剩下的那些呢，压根就没发下来。布朗什·库尔坦像只蚂蚁一样四处忙活着，一言不发，聚精会神，却又常常为了一些小事大发雷霆，言语和肢体动作突然变得粗暴。

安托万则与提奥、凯文还有其他几个小伙伴一起，投身于公益事业中。因为这两场暴风雨的来袭，安托万和提奥都早已把从前的恩怨抛诸脑后，学校里的男孩们也都争先恐后地去帮助那些受灾严重的家庭，有时甚至连自己的家人都顾不上，像极了一支童子军队伍。

最后，安托万终于忍不住了，他一个人逃走，踏上了去圣犹士坦树林的路。

林场里的上百棵树都已经倒下。狂风灌进来的入口处，倒下的树画出了一条条笔直的通道，令人触目惊心。

圣犹士坦树林里的景象则更加壮观。那里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插足，倒下的树好像是被故意砍下来的，一棵一棵摆在地上……只有少数几棵，出于无法理解的古怪原因，经受住了狂风的考验，像浮标一般挺立在这满目疮痍的景象中。

安托万思虑万千地回到了家中。

库尔坦夫人从谷仓里翻出了一台老掉牙的半导体收音机，又装上了从家里各种电器上搜刮来的电池。此时她正歪着头，凑近去辨别收音机里发出的模糊而又嘈杂的声音，这架势，让人感觉又回到了二战时被德军占领的年代……

“闭嘴，安托万，让我听一听!”

队长在收音机里承诺道，小雷米·德梅特的失踪调查案不会被搁置，但是由于博瓦尔镇周围的灾情过于严重，没有办法展开新的搜救行动了。警察已经出动了所有人马，等等。

《晚间调查》栏目一整晚都在播放这次暴风雨在大区里造成的严重后果。

韦泽先生接受了采访，解释他正在努力劝服多家公司，来帮忙锯断几百公顷倒下的树木，这些树都是属于公共林场的，不能丢掉。

而圣犹士坦树林，则成为了一个争论不休的话题。这片树林的继承者数量过于庞大，这还没算上那些已经失踪的人，而且这片林区也没有任何商用价值，所以将暂时维持原状。

安托万爬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雷米已经死了，消失了。

一切都结束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雷米·德梅特将只出现在人们的回忆中。多年后的某一天，当这片树林被重新投资利用时，人们会在那里找到一个孩子的遗骸，只不过到那时，这将成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况且，到那时，安托万肯定已经走得远远的了。

因为，从这时起，他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离开博瓦尔镇。

然后再也不回来。

[1] 法国初中为四年。——译者注(本书注释如无特殊说明，均为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