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萍姐
在纽约待了不到一周，丁强就意识到：被包养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以前在北京，丁强经常半夜去一个卤煮摊上吃夜宵，一起吃卤煮的有清洁工、搬运工、建筑工，偶尔也会有几个妓女过来，大家一起闲聊，最经常说的事就是被包养，不愁吃不愁穿，天天陪玩，多好。
但是这几天，丁强从骨子里感到，被包养真是太难受了。天天跟着张大小姐屁股后面，像只哈巴狗一样。他尤其讨厌张大小姐那些朋友，看见他，总是上下打量一番，好像他就是一个展品。她们总喜欢说他好看，说他浑身肌肉好看，居然那个姓孟的女的上来就撩他衬衫要看腹肌，他急了，顺手一巴掌把姓孟的推开，结果打着孟主编的鼻子了，白纱裙立刻变成了医院急诊室的纱布。但是这些女人真的不要脸，还在不停地笑，说不敢摸腹肌了，但是能不能摸胳膊上的肌肉，张大小姐居然还让丁强举起胳膊，做一个大力士的姿势，显示一下他的肱二头肌。他气疯了，站起来就走。
每天出去都是一样的，晚上回来，张燕跟他道歉，哄他。然后做爱，和好，抱着睡觉。第二天再重复。
第四天早上，丁强受不了了，早上五点多就起来在房间里踱狮子步，最后走进厕所把门关上，给在法国的老陈打了个电话。
“头儿，是我。”
“怎么样啦？查出来什么没有？”
“头儿，我现在算什么啊？”丁强委屈地问。
老陈顿了一下，他听出来这个朴实的孩子受刺激了：“你现在是张燕的部下啊！怎么啦？”
“头儿，我觉得这大小姐来纽约根本不想调查姜平的事情，她就是天天吃吃喝喝，跟一帮妖女人，什么正事都不干。”
“哦。”这些都在老陈的预料中，但是他被困在里昂，帮不上大忙，“给你们那地址去了没有啊？给那个Frank打电话了吗？”
“没有啊！”丁强着急地说，“我跟你说吧，头儿，这张燕到了纽约就开始购物，还碰见那个什么时尚杂志主编，就开始和一群穿得不男不女的人一起出去吃饭，玩。我都愁死了，头儿。要不我先回国吧。这活儿我干不了。”
老陈听出来丁强有点绝望了，但是他必须让这小孩坚持下去，除了这个孩子，没有别人能帮他查这个案子，至于他自己为什么和党小明死死纠缠，他已经说不清楚了。自从查了党小明，他的仕途就下滑再下滑，他自己也钻了牛角尖，有点不查清楚死不瞑目的感觉。本来形势大好，他调动了张燕对案子的兴趣，还能利用这位大小姐的钱和人去纽约查清楚姜平在那边的活动，真是再好不过了。大小姐对案子的激情不可维持这点老陈早就想到了，但是他想得更复杂，他怕张燕打退堂鼓，怕她意识到这个案子如果水落石出，会涉及张燕的丈夫、母亲，当然还有张燕自己。老陈清楚，案子查清那天，他老陈不一定能做官，但是张燕肯定会崩溃的。
连老陈自己都说不清楚他为什么不依不饶地追这个案子。“我总不能白活了吧。”他有时候这么跟自己解释。可是他把丁强拖进这潭浑水，弄得好没丁强什么事儿，但肯定不可能再回去干警察了；弄得不好丁强就这么堕落了。但是老陈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就要查到底！
“你告诉她，不调查案子，就分开睡觉。白天不干正事，晚上就什么都别干！”老陈发狠地教唆道。
“什么？”丁强不太相信老陈能这么说话。
“你都听明白了，她无法拒绝你的。”
“这……这不是小三儿使的招吗？”丁强说的时候都感到耻辱、自卑。
“别想那么多，”老陈鼓励他，“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你是侦探，你是人民警察，你在抓坏蛋，什么招都可以用。”
丁强没有说话。
“这案子如果有结果，”老陈说，“我就能被调回北京，我肯定把你调来当我助手。”
“头儿，你这可不能骗我啊！”丁强激动了。
“怎么可能，一言为定。快点去唐人街问一圈姜平到底在那里是干什么的。”
“是！”丁强差点儿在洗手间里行个军礼。
“这么大早上你跟谁说话呢？”张大小姐睡眼蒙眬地推门问道。
“陈警官。”丁强面无表情地说。
“唉，这两天被那个孟主编给缠住了，今天咱们就开始调查哈。”说完她拉起丁强的手，“我知道你得干活儿了，待会儿上班了我们就先给那个纽约警察打个电话。今天就咱俩干咱俩该干的事儿。”
丁强本来准备要跟张燕发脾气，把这几天的怨气都撒出去，结果张大小姐一拉他的手，又说了这么中听的话，丁强反而不知所措了，只能乖乖地被张燕拉回床上。
张燕抱着丁强说：“再睡会儿，起来咱们就干活儿。”一会儿，两人就这么抱着睡了一个回笼觉。
司徒连续抽了五根烟，对面坐着一个姑娘，眼睛还是青的，嘴角上、鼻子上都还有伤痕，嘴唇也没有消肿。
“你不是一直想整容吗？这次干脆咱们就一不做二不休，把鼻子垫高了，下巴削尖了，等整完了，你肯定觉得这顿打，太他妈值得了！”
姑娘低头看着手，不说话。
“钱都是我出，给你找最好的医院，明星去的那种，行吧？”司徒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开的这个俱乐部还没有碰到过这么倔的女孩，死活要起诉党小明打人，要去找警察。这可不行，他这五层楼的俱乐部，光装修就上千万，警察来了肯定就做不成买卖了。
两人僵持了三十分钟，司徒只好给他哥们儿打电话了。
“喂，兄弟，是我啊，有个麻烦事情，我这儿一客人，玩的时候下手狠了点，这女孩死活要去报警，怎么办？”
“你公安那儿不是有人吗？”对方说。
“不行啦。那人不管用了。你就帮一下，派几个人找她聊聊，给吓唬回去不就得了。”
“交换点情报呗，谁打的？”
“还是老规矩吧，你有什么事儿，小弟香港都给你办妥妥的。”司徒嬉皮笑脸地说。
“那就算了。莫名其妙的人，我管不着。”对方不依不饶。
“别别别，我告诉你不就得了，但是这姑娘你帮我做思想工作哈！”司徒赶紧改口。
“那谁啊？”
“就上次你让我去警告的那个人，大人物。”司徒小声地说。
“真的！这姑娘叫什么啊？”
“李玲。身份证号码51345619950304 ╳╳╳╳ 。她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就别把我这俱乐部给封了就行。”
“你这朋友够本事的，砸别人的饭碗，还打女人。真他妈出息。你警告他了吧？”
“说了，说了，跟他说了别去给他那些穷老乡帮忙，会出事的，都点到了。放心。”
“得嘞，这事儿你就只当解决啦。”
“谢谢兄弟，啥时候咱们喝酒……”对方已经挂电话了。
东百老汇街47号已经不是张大小姐记忆中的那个小杂货店了，现在，这里是个富丽堂皇的中国点心城，两层楼里坐得满满当当的全是黄色人种，丁强进去就感动坏了，跟到家了差不多。他和张燕决定先吃点东西，和服务员搭讪，看看是否能问出什么来。
“你们老板是萍姐吧？”丁强问服务生。
“不知道。”服务生说。
“别急，先吃点东西，你得找年纪大点的服务员。比如那个！”张燕指着一个推点心车的老太太。他俩招手让老太太过来，从她车上拿了好多小碟子。
“您这儿点心真好吃，有甜的吗？”
“没有甜的，你要吃，我待会儿再过来。”老太太很和气，“你们大陆来的？”
“北京来的。”张燕说，“想家了。您这儿广东点心好吃。”
“我们都是福建人，不是广东的。”老太太说，“你们只知道广东，最好吃的东西都是福建的，佛跳墙要不要吃啊？”
“佛跳墙是福建的？”丁强也是头一次听说。
“是啊，那是我的家乡菜！”老太太骄傲地说。
“您家乡是福建什么地方？”张燕问。
“福州啊。你有没有去过啊，好多好吃的东西，还有这个肉燕。”老太太也不管他们要不要，顺手就把两碗放在张燕和丁强面前，“吃，吃，吃，很好吃的。纽约只有我们家有啦。”
“这不就是馄饨吗？”丁强说。
“这是肉燕！别的地方没有，沙茶面要吃不要吃啊？我去给你们拿甜点去！”老太太推着车去伺候另外一桌客人。
“要吃，要一大碗！”丁强真的饿了，这么几天的洋饭已经折磨死他了，什么四季餐厅、意大利菜市场餐厅，唯一还凑合的就是一个公园里吃汉堡的地方，那也没有卤煮好吃。到纽约四天，他掉了四公斤。
老太太一会儿转回来了，拿了一个巨大的碗，里面满满的一碗地道沙茶面，把丁强乐坏了。张燕看老太太对丁强那么好，就乘势问道：“您认识萍姐吗？”
老太太摇头说：“不认识。”
“那姜平您认识吗？”张燕看见老太太脸上表情严肃起来，就接着追问，“姜平不是给萍姐打工的吗？”
老太太不说话，想推车走，被张燕拦下来，还悄悄地往她手里塞了二十元美金说：“大姐您帮忙，我是姜平的同学，我想找萍姐问点事情。”
老太太显得有点害怕的样子，凑在张燕的耳边说：“2 Hester Street。”（海斯特街2号。）然后急急忙忙推着车走了。一边走，一边嘴里叨叨着福建话，还摇头。
张燕发现，海斯特街2号就在东百老汇的东南方，走一两条街就到了。吃完饭，张燕就拉着丁强溜达到了老太太给的地址，发现是一幢钉上板子被遗弃的楼。丁强上去拉了一下横钉在门上的板子，居然很轻松地就掉下来了，门也倒下了，里面一股尿臊味扑面而来，张燕捂着脸说：“走吧，走吧。”
丁强还是要进去看看，张燕没办法，踮着脚尖跟在丁强后面。房子里面有一些烂家具，地上有很多针头，张燕已经吓坏了：“快走吧，这里肯定是吸毒鬼待的地方。”丁强不管不顾，接着往里面走。张燕实在受不了，转身跑出去了，说：“我在外面等你哈！”丁强往里面走，看见黑乎乎的一个屋子里，地上有东西在动，走近一看，是一个花被子在颤抖，丁强踢了一下，里面居然是一个人，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操你大爷的，滚！丁强踢了一下那个人，他翻身坐起来，在黑暗中看着丁强说：“姜平，我操，哥们儿你丫回来了……”说完就倒下了。
这个裹在被子里的人肯定是个吸毒鬼，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浑身屎尿，恶心得不得了。丁强根本不管这些，把这个人抱出房子。
张燕惊呆了：“你干什么？那是个死人吗？”
“他没死，他认识姜平，刚才他以为我是姜平，还叫我呢。我们把他带回酒店去。”
“绝对不可能，”张燕慌了，“酒店绝对不会让你带这么脏的人进去的。”
“那你去跟他们说，给他们钱，他肯定知道很多事情。”
“不行！”张燕拦住丁强，“我们想个别的办法，也许另一家酒店，破一点的。我来找找看。”
两个人正在争执的时候，丁强抱着的人醒了，看见张燕了：“张……你是张……”他指着张燕说，然后又昏过去了。
“他认识你！”丁强兴奋地说。张燕目瞪口呆地看着丁强抱着的这个骨瘦如柴已经缩成一个屎球子的人。她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可能是谁，就是以前认识，现在这个样子，也已经面目全非了。
就在丁强和张燕还在犹豫该怎么办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七八个人，里面大部分是中国人，领头的是一个黑人。
“你丫把人放下！”
丁强一看，居然是这个黑人在对他说话，中文很流利，但是口音很重。
丁强一激灵，喊了声：“张燕！快跑！”他自己抱着那个半死不活的人跟在张燕后面跑起来，还没出去二十米，就被另一路人拦住，这些都是中国人，手里都拿着棒球棍，领头的腰里别着枪。张燕被他推了一下，一屁股坐地上，吓得尿裤子了。丁强还没定神，两个人冲上来，一个人将丁强抱着的人一把抢了过去，像一袋土豆一样抡在自己肩上扛着。吸毒鬼发出凄惨的尖叫。另一个人一把抱住丁强的脖子，一把锋利的刀已经点在他脖子上的动脉处。
“你妈了个逼的，回中国发财去，到他妈这儿来干什么！”黑人看着丁强说，“给我滚！”
然后带着他的两队人马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