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最终章)

羽获(原身)刚睁开眼睛就发现了不对劲,头顶浅灰色的组合吊灯和米白色天花板,绝对不是他忠勇侯府宅的主卧。

被子轻柔绵软,腰间横了一条胳膊,身旁有温暖结实的躯体搂着他靠过来,磁性而陌生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沙哑:“醒了?早上想吃什么我去……”

灼热的鼻息从颈项往上移动,四目相对之后,羽获能清晰看见那双眼睛里温柔情意迅速褪去,由困惑、惊疑转瞬变为冰冷刺骨的凛冽寒意,肌肉紧绷翻身而起,一手制住他的手臂一手锁住他的咽喉:“你是谁!余火呢?!!”

席卷而来的森寒杀气激得羽获浑身汗毛直炸,下意识运转功法自桎梏中脱身而出跳下床,同时往对方身上扔了个困人的金刚罩。

不对,这不是他的身体。羽获运转功法的同时悚然一惊:他早就达到北斗功法五阶之境了,而这具身体才三阶初级而已。

但这陌生的身体却又有种无法形容的熟悉。

房间内明显是现代化装修风格,而两米之外被金刚罩困在床上的陌生男人只穿了一条睡裤,身形高大体格精壮,对于那层淡金色的能量罩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异样,反而犹如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凶残猛兽,试图破罩而出。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照片,里面是两个身穿白色西服的男子。其中高一点那位就是被金刚罩困住的无疑,至于另一个……

羽获猛然睁大了眼睛。电光火石之间,某个难以置信的猜测在脑子里浮现出来。

“我就是余火,”他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双目赤红的男人试探性道:“车祸之前的余火,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江封将手从床垫底下的枪柄上松开,依旧森冷的目光盯着“余火”看了片刻,眼底的血色褪去两分,迅速推导出最有可能的真相:“你果然穿到另一个世界变成羽获了?为什么会回来?我的余火呢?”

“我不知道,”羽获撤下了金刚罩,同时举起双手表达和解的意向:“我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一觉睡醒就发现自己躺在这儿了。”

看来他猜得没错,这个男人果然知道余火和羽获之间的联系和渊源。

羽获还准备再说些什么,卧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两只半米高的小团子穿着一粉一蓝的卡通睡衣探头探脑钻进来,见江封二人已经醒了眼睛一亮,迈开小短腿就要往羽获怀里扑:“爹地,我们今天还骑小马嘛?骑嘛骑嘛好不好……”

余画还没碰到羽获,就被余声拽住卡通睡衣的帽子给拦住了,“姐姐等等,”向来最黏余火的小团子盯着眼前这个“爹地”看了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跟在两只团子后面进来的丑丑帅帅也停下了脚步,丑丑在羽获身上嗅了两下,味道似乎没有问题但打着转就是不愿意靠近,帅帅则护在两只团子身前,前半身压低尾巴绷紧,隐隐作出防备的姿势。

余声转头看向江封:“……粑粑?”

江封已经从床边大步走了过来,一手将两只团子揽在怀里一手提起沙发旁的内线电话:“上来两个人。”

几秒之后两名腰间挎着枪的勤务兵出现在卧室门口,齐齐立正敬礼:“参见少将!少将有什么吩咐!”

江封将两只团子交给他们:“带他们两个去老爷子那儿,就说我跟余火今天有点事,晚上再过去接。”

余画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了,搂着江封不愿意松手,眼中浮出几分害怕和忐忑:“粑粑,爹地怎么了?”

“乖,”江封在两人脸上各自亲了一口,“爹地有点感冒,怕传染你们所以今天不能跟你们亲亲抱抱了,我得负责照顾爹地,你们先去太爷爷那儿玩一会儿好不好?”

余画憋着一泡眼泪点点头,余声相比起来要镇静得多,但同样嘴唇紧抿小脸微微发白。他看了一眼羽获,抬头望着江封轻声道:“爹地的感冒会好吗?”

江封单膝跪在地上,看着这双同自己极为肖似的眼睛重重点头:“会好的,粑粑保证。”

勤务兵带着两只团子离开,江封关上门,卧室内又只剩下他和羽获两个人。

“我只想知道一个问题,”江封目光阴沉,面对陌生人的冷漠嗓音中隐藏着一丝被压抑到极致的恐惧:“你穿回来,到底是永久性的,还是暂时性的?”

“暂时性的。”羽获立刻答道。

“你怎么能确定?”

“因为我视野正上方有个悬浮的倒计时数字,”羽获大概指了一下位置,数字呈淡金色,并不是特别显眼,他刚醒过来的时候因为太过震惊加上和江封的对招一时没能发现,直到刚刚江封跟勤务兵说话的时候才注意到这明显不正常的存在。“你估计看不到?我能看到,但是摸上去没有任何感觉,就像是悬浮的投影一样,现在显示的是23小时51分26秒,25秒了。”

“所以,你穿回来的时限是二十四个小时?”江封脑子里飞速运转:“如果你穿回来了,是不是意味着余火也回到了他原先的世界,时限同样是二十四个小时?”

听上去完全不科学也没有道理。但穿越这码事本来就没道理可言。

“这也是我的猜测。”

江封心中狠狠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紧攥的拳头潮湿黏腻,后背早就被层层冷汗湿透。会回来就好,余火会回来就好。不过是二十四小时而已,他等得起。

羽获打量着他的神色,想了想补充道:“你不用担心我会故意霸占这具身体不愿意离开,我想回去的迫切程度不亚于你想让真羽获回来的,我有必须回去的理由。”

必须回去的理由?“那位叶师兄吗?”

羽获有些吃惊:“你知道叶师兄?羽获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呵,”江封将昨晚扔在毛毯上的上半截睡衣捡起来穿好,冷冷挑眉:“他什么都告诉我。”

权当做没听见这话里炫耀的意味,羽获主动伸出手:“重新认识一下,我是车祸之前的余火,也是护国之战后另一个世界的羽获。”

江封公式化的握了过去,努力压抑住心底因眼前这具身体被其他人使用的戾气:“江封,真羽获的爱人,跟车祸后的余火是合法夫夫关系。”

“合法夫夫?”羽获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

“华国承认同性婚姻合法化了,”江封言简意赅:“余火功不可没。”

羽获着实惊讶:“现在是哪一年?”

“联邦地球历2019年3月4日。”报出这个日期后江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望着羽获剑眉微皱:“这个世界中距离造成你死亡的车祸正好过去了八年,你在另一个世界中经历的时间是一样的吗?”

“一样,恰好八年整。”

“所以在另一个世界里,今天也是羽获的忌日?”

八年之前的今天,联邦地球历2011年3月4日,徐涵生日当夜,原身惨死于车祸当中。

羽获怔了怔,然后点头。

如此一来,倒是能够解释他跟余火为什么会在今天这个特定的时间里互相换回原来的身体了。

整整八年过去,异世界的生活充实而平静,要不是突然回魂又被江封提起这件事,他几乎都要成功说服自己忘了当初那场惨烈的事故。

丹田处的灵气受情绪影响汹涌激荡,羽获抬头看向江封:“……徐涵他怎么样了?”

“你他’妈给老子松手!”江封迈开大长腿两步跨过来掰开羽获紧攥的拳头,看着掌心被掐出来的指甲印'心疼得直冒火:“你给老子记住了,你已经死了,这不是你的身体懂不懂!是余火的,老子的余火!一日游归一日游,敢伤了余火老子弄死你信不信!”

羽获被骂得一愣,不过胸口涌动的浓烈恨意倒是散去不少。一句“弄死我你家余火也活不成”的吐槽在喉头滚了滚到底没说出来,态度友好的认了错:“抱歉。”

江封有些暴躁的撸了把头发,“跟我来,”然后拉开卧室门带着羽获走向书房。一边走一边大概介绍了他死后发生的事情。

“……徐涵以为你没死,怕你抖出来他干的好事所以趁着余火受伤‘失忆’在医院治疗的时候召开记者招待会,说你背着他偷腥出轨,他跟你提出分手,你接受不了喝得烂醉所以才出了车祸。”

羽获眼底氤出几分血色,胸口处毒液似的恨意又开始勃发涌动,下意识想要攥紧拳头时冷不丁接触到江封寒气森森的视线,立刻将手指头松开给他看:“我没有弄伤余火的身体。江先生,徐涵说的都是假话。”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没有半个字是真的,就像他那个人一样,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是虚伪。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假话。”江封因为他的识相缓和了神色,抬手将书房门扭开:“但是那时候余火不知道你们俩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徐涵又占领了舆论先机,银烨那个垃圾公司为了止损把余火当成弃子,不允许他公开谈论这件事为自己澄清,所以害他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不少委屈。”

羽获心中有些愧疚:“他是代我受过。”千夫所指孤立无援,光是想象都能猜出来余火当时承受了多少压力。

“你知道就好。”江封坐到书桌后打开了电脑。

羽获忍不住捏了捏手指头:“……再之后呢?”他和这位江先生虽然认识还不到二十分钟,但根据对方展露出来的性格特征,似乎并不会任由徐涵抹黑爱人而不管不问。

果然,江封冷哼一声:“惹到余火身上还想全身而退不成。”

手指头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击几下搜出来一个视频,正是当初余火和徐涵一起参加李屋大冒险的那期节目。从椅子上站起来将座位让给羽获:“你自己看吧。”

看看当初那个对你狠下杀手的人渣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层层剥下伪装,从耀眼的灯光下坠入深渊,狼狈不堪形容枯槁,当着上千万观众的面被警察戴上了手铐。

这也算是他代余火给对方的一个交待和了结。

趁着羽获看视频的功夫,江封回到主卧的卫生间冲了一个凉水澡。胸腔中几乎要烧起来的焦灼和急躁在冷水的安抚下勉强归于可控状态,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会儿,闭上眼睛深呼几口气掩去眼底血色,然后擦干水渍换了身衣裳,重新回到书房。

视频已经停止了播放。羽获坐在椅子上目光发直,眼眶发红明显是哭过的模样。

江封心底暗骂一声,抽了两张湿巾递过去粗声粗气道:“擦一下。”要不是好歹能体谅对方此时的心情,估计早就忍不住斥责对方哭坏了余火的眼睛。

羽获回过神,接过纸巾擦了把脸,声音有些沙哑:“节目里的那段视频是车载录像吗?江先生是怎么找到的?”整场节目就是一个针对徐涵、为余火洗清污名的局,其中最重要、打击效果最强的视频证据除了是这位江先生提供,羽获不做他想。

“是车载录像,原件和车子一起都被徐涵毁尸灭迹了,这是传到保险公司数据库的备份,徐涵自己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东西,我托朋友查出来的。”

“方媛是被徐涵杀了吗?”

“是,徐涵把尸体沉到江中心,之后被搜捕队打捞上来了。”

“徐涵的下场呢?”

“他妈爸请律师打了两年官司,他就在牢里关了两年。四年多前终审判决下来被枪毙了,”江封顿了顿,“我亲自动的手。”

书房内有短暂的沉默。随后羽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江封深深鞠了一躬:“多谢江先生。”

江封侧身让了让,十分直白干脆不近人情:“我又不是为了你。”

羽获笑了笑没说话。直起身打量一周,在嵌入整面墙的书架旁看到了一座两米多高的玻璃柜,玻璃擦得纤尘不染,最上层和最下层上堆满了各色奖杯。

羽获情不自禁走过去,意料之中的,在每座奖杯底座上都看见了他最熟悉不过的名字。

“这些,”他忍不住伸手隔着玻璃摸了摸,“都是余火拿到的?”

等会儿,那座“最佳女主角”是怎么回事?

“那当然,”江封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八座影帝奖杯,一座影后奖杯,两座视帝奖杯还有十二座最佳男配奖杯,包揽华国的金牛、飞马、玉龙三大奖项,成为夺得国内大满贯的最年轻男艺人,国外奖项拿得更多,这上面放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还有很多小型电影节的奖杯装了好几箱全在仓库里放着呢。”

羽获眼中浮现出由衷的赞叹和艳羡,叶师兄说得没错,他果然是个出色至极的人物。

看完了奖杯,羽获将视线投放到玻璃柜中间、最显眼的那层。强化过的玻璃板上放置着一座一米多高的木头房子,看上去像是手工制作,做工稚嫩而粗糙,但房子里各色家具陈设倒是布置得十分仔细,还用橡皮泥捏出来两条狗和四个小人。

“这是福利院的孩子们送给我跟余火的结婚礼物,余火非常喜欢,这玻璃柜就是专门为了放木房子定制的。”江封走了过来,“你放心,你死后余火一直没有中断对福利院的资助,院长和孩子们现在都很好。”

其实从刚才看的那集大冒险节目里羽获就知道余火一直在给福利院捐款,不仅延续了他当初的行为,而且做得比他更多更好。

福利院对他来说是家,是避风港,是漂泊流离后唯一的归属地,但对于真羽获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完全没必要帮自己承担起这份重责。

他这两辈子,从幼时的亲戚和徐涵那里遭受过人性最自私最残忍的恶,这恶太过阴冷黑暗,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对人性完全丧失了信心。

所幸上天垂怜,在极致的恶之后,又让他看到了最纯粹的善。

江封皱眉:“别哭了,你再哭下去余火明天眼睛该肿得不像话,他还得去跑通告呢。”

羽获擦了擦眼睛:“……抱歉。”等情绪平复过后又问:“余火现在应该不在银烨了吧?”能拿那么多奖,除演技之外主创团队肯定非常优秀,这么好的资源银烨是拿不到的,即使能拿到估计也不会用在余火身上。更何况他当初跟银烨签的合约早该到期了才是。

“早就不在了。你知道晨西传媒集团吗?”

影视传媒界第一巨头,羽获自然是知道的,能进晨西几乎是所有艺人除了拿奖登顶之外的终极梦想。

“余火签到了晨西,经纪人叫梅琴。赵子墨也签过去了,李静是他的专属经纪人。另外赵子墨跟余火的经纪人结婚了,李静跟一位姓邱的导演结婚了。这里面具体的前因后果说起来太麻烦,”江封直接往羽获怀里塞了个平板电脑,“想知道什么自己搜吧。”

羽获微微睁大眼睛,花了好几分钟才勉强消化掉这些信息,随后脸上缓缓浮起笑意:

真好。大家都在进步和成长,所有他在乎的人都过得幸福快乐,真好。

他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拿着平板电脑搜索信息,江封没有打扰他,背着手走到另一扇窗户前眺望后山一望无际的枫林,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羽获放下平板电脑陷入沉思。过了半晌似乎终于从这些年的变化中回过神,转头看向江封:“江先生,这里是什么地方,还在H市吗?”他一直忘了问。

江封保持站立的姿势没有动,只是把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H市莲花山。”

羽获心脏重重一跳。在H市拼搏奋斗六七年,莲花山是什么地方他再清楚不过。之前那两位勤务兵称呼江封为“少将”时羽获就猜到他的身份恐怕不简单,但是有资格住上莲花山,看来背景比他猜测得还要深厚许多。

“咚咚。”书房外有人敲门。江封应声之后,保姆抱着一大捧紫色夕雾花走进来:“江先生,快递刚刚送到家里,说是余先生提前预定的。”

羽获不由盯着那捧如烟似雾的夕雾花多看了两眼:这是他生前最喜欢的花。

江封接过花,略作思考,对羽获道:“来都来了,不如顺便去给自己上个坟吧。”

今天天气好,阳光灿烂微风和煦,H市北郊外的山岭墓地内郁郁葱葱,偃伏了一个冬季的树木于春寒料峭中吐出新芽,倒显得一派蓬勃生机。

羽获跟在江封身后沿着曲折回环的水泥石阶走到一座黑曜石墓碑前,墓碑上没有照片,刻着两行笔力虬劲清新隽永的字:

吾友余火,生年不详,卒于联邦地球历公元2011年3月4日。

他不在这里,他不知道去哪儿了。

江封把那一捧夕雾花送到羽获怀里:“你跟徐涵那些恩怨真相大白之后,余火在这给你建了座衣冠冢,里面有个石盒,石盒里封存着你以前的一些照片和衣物。我们也不常来,每年冬至和忌辰各来一次。”

羽获抱着花半蹲下来,手指从那两行字上轻轻拂过,只觉得百感交集。半晌后笑出来:“要是有机会,我真想亲眼见一见他,看看能不能跟他成为朋友。”

江封对于他的这番感慨并不觉得意外:“这话余火也说过。”

墓地里十分安静,只有周围的树林里传来鸟雀的欢闹声。亲手给自己扫完墓之后往山下走的时候,江封问他:“你想去福利院看看吗,也不算太远,坐直升机用不着两个小时。”

一个小时四十三分钟之后,两人乘坐直升机降落在远海市天使福利院门口。

羽获去跟院长以及孩子们见面时江封没有跟进去,只是提醒他:“别忘了,在其他人眼里余火因为头部受伤对车祸以前的事情已经完全不记得,你是个演员,应该明白怎么做。”

羽获点点头:“我知道的。”

花费在福利院里时间比较长,中午陪院长和孩子们一起吃了饭,分别时羽获眼眶又有些发红,江封忍了忍没说什么。

再次返回莲花山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羽获跟在江封身后刚走进别墅,迎面就朝他奔过来两道熟悉的身影。

赵子墨一把握住他的肩膀,将他上下打量好几遍神色焦灼:“小鱼儿你什么情况啊,画画哭着给我打电话说你生病了,一整天都不在家,我打你手机又死活没人接,到底出什么事了?哪儿不舒服?看过医生了吗?”

羽获被他毫不掩饰的关切和连珠炮似的问题冲击得一阵恍惚:记忆当中,他跟赵子墨之间从来没有这样熟稔亲密过。

他们俩差不多同一时期进公司,又分配给了同一个经纪人,关系比和其他艺人自然要更熟悉一点。但是他们俩的性格截然不同,赵子墨对外情商高会来事,只要他愿意就能把人给哄得服服帖帖,但实际上脾气差又毒舌,心高气傲想到什么说什么。

他的性格稍微内敛一些,虽然话不多但也有自己的脾气,只不过更倾向于自我内部消化而不是肆无忌惮的表达出来。赵子墨每每找他斗嘴最终都以他的沉默以对结束,时间久了也不愿意找他说话,有时候闲着无聊,为了检验他到底能在心里憋多少气故意出言讥讽,即使是为他好的建议或者劝说,也能裹了满身的尖刺激得人心头冒火。

他们俩的关系,属于那种如果哪一方真的出事了另一方肯定会选择挺身而出,但想要日常生活中的相处像此刻这样满心关切圆润自然,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就连静姐对他的关心也从没这样热烈直接过。

“我没事,”他对赵子墨道,“抱歉,手机忘在家里了。”

李静同样将他打量几遍后直接问江封:“余火到底怎么了?”真要一点事没有也不会出门一整天直到现在才回来。

江封早就想好了理由:“昨晚做了一夜噩梦,早上起来状态就很不好,我陪他去看了心理医生。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也知道。”

最后一句话说得低徊委婉欲言又止,但已经足够赵子墨和李静展开心领神会的脑补: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们当然知道。八年前的今天,余火差点死于一场残忍冷血的人为车祸。从那之后,每年的这一天余火都会请假独处,这其中遗留下来的伤痛疤痕和心理阴影,除非亲身经历旁人是绝对无法体会的。

再联想到江封说他昨晚做了一整夜的噩梦,原先的担忧焦虑立刻转化为满满的心疼,李静拉着羽获的手,连声音都放轻了不少:“医生怎么说?”

“好好休息,多找人聊聊天,保持心情快乐,时间会愈合一切的。”江封给出了公式化的答案。

赵子墨握住羽获的肩膀仔细叮嘱:“想聊天随时找我,我二十四小时有空,有什么想法一定不能憋在心里知不知道?”

羽获顺势点点头:“嗯。”

江封没急着脱外套换鞋,问保姆:“声声画画回来了吗?”

“回来了,”保姆道,“夫人送回来的,刚哄睡着没多久。”

“他们吃过饭了?”

“吃了,不过夫人说吃得没有昨天多。”保姆又道:“两位先生吃过饭了吗?要不我现在去做?”

江封看向羽获:“你想吃什么?”

羽获有些拘谨:“都可以。”

江封又看向李静和赵子墨:“你们吃过饭了吗?”

“不吃饭坐着干等你们好几个小时啊?那也太把自己当外人了。”赵子墨摆摆手:“放心,早就吃过了,戚女士招待,陪声声画画一起吃的。”

江封点点头,对保姆道:“那就煮两碗面吧,时候不早了不用搞得太复杂。”

保姆去厨房煮面,江封等人坐在客厅又聊了会儿,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粑粑……”

原来两只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走出卧室扒着二楼的栏杆往下看。

江封站起来:“你们聊,我去哄他们俩睡觉。”

羽获有些踌躇,他知道江先生不愿意自己靠近两个孩子,略一思考给自己找了个不上楼的借口:“早上才说过我感冒不能靠近他们,这时候上去就露馅了,你先去吧,我等他们睡着了再去看看。”

江封点点头,很快上了楼梯把两只团子抱起来:“走,粑粑给你们讲故事了……”

赵子墨和李静又坐了会儿便起身告辞,羽获送他们出去,临走之前赵子墨把他拉到一边:“你跟老江是不是吵架了?”两个人之间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没有,”羽获迅速编出一条听上去合情合理的理由:“关心则乱,我今天状态不好,他应该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我交流才不会影响到我的情绪。”

赵子墨对这个理由并没有怀疑。他们俩的感情摆在那呢,这些年别说吵架了,连脸都没红过一次。老江被他们家小鱼儿吃得死死的,怎么舍得跟他闹别扭。

抬手在羽获肩膀上拍了拍:“早点休息,别多想,该死的人渣早就死了,以后有我罩着呢看谁再敢欺负你。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千万别憋着不说听见没有?”

羽获心中暖极,赶在眼眶再度红起来之前主动抬手给了对方一个拥抱:“嗯,谢谢你。”又抱了一下李静:“路上小心。”

赵子墨摆手:“回去吧回去吧,静姐有我呢,走了。”

羽获一直目送两人开车离开。回到别墅的时候保姆问他:“余先生,面已经煮好了,您跟江先生是现在就吃吗?”

羽获看了一眼楼上,“稍等一下,我去叫他。”

二楼的儿童卧室里,江封正在跟两只团子告别。

“粑粑,”余画和余声躺在一起,拉着江封的手不愿意松开:“爹地的感冒什么时候能好啊?”

江封在两人额头各亲了一口,给他们掖好被子:“明天早上,你们两个乖乖睡觉,等你们一觉睡醒明天早上睁开眼睛,爹地就跟以前一模一样了,粑粑保证。”

哄着两只团子闭上眼睛,江封调暗灯光轻手轻脚退出去,掩上门之后看向站在门边的羽获。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来打搅的,晚饭可以吃了。”羽获将声音放得极轻,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一眼:“那两个是你跟余火的孩子?真可爱。”

江封点点头,但没有过多解释,“走吧,下去吃饭。”

江封大半辈子都待在军队里,很多生活习惯一直没能改过来,比如吃饭速度极快。往常和余火及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会特意放慢速度,但今天他显然没有这个心情。

迅速吃完保姆煮的海鲜鸡汤面,江封背着手在客厅里四处踱步。指尖有些发痒,下意识来回摩挲,竟是许多年前就戒掉的烟瘾突然又犯了。

羽获明白他为什么焦灼,并且颇能感同身受。他扫了一眼视野正前方那个一直在变化的数字,走到江封身前:“江先生你不用太着急,距离他回到这个世界的时间预计只剩下……”

“7小时32分44秒,”江封打断了他,“我知道。”但这丝毫不能缓解他此时的状态。

停下脚步做了几个深呼吸,江封转头看向羽获:“你吃完了?”

“嗯。”

“剩下的时间,你是想睡一觉休息一会儿,还是想再做些什么?”

羽获想了想:“我想看看他这些年饰演过的作品,可以吗?”

“当然。”江封对他的想法早有猜测,领着他走向二楼的家庭影院:“这边走。”

家庭影院以舒适休闲为主,正对着银幕放置了一圈柔软宽大的环形布艺沙发。靠墙的位置还有一架样式古老而浪漫的唱片机,旁边的红木柜子里满满当当全是唱片。

江封注意到羽获的视线,解释道:“都是母星地球时期的音乐,余火琢磨剧本的时候喜欢听这个,能帮助他放松心情更好地沉浸入角色。”

他走到放映设备前打开机器,“你想看哪一部?”

放映机是点播模式,羽获左右翻了两页,发现里面存储的不仅包括历年拿下多项大奖的经典影片、真羽获这八年中的所有作品,甚至还有他没出车祸前参与表演过的影视剧。

做出选择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我想看他最近的一部作品,第一部拿下影帝的作品,哦,还有那部赢得最佳女主角的作品。”羽获道。三部电影全部看完,时间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江封按照时间先后设定了放映顺序,从小冰箱里拿出啤酒和饮料,然后关上了放映室的门。

这里面隔音效果好,灯光暗下音乐响起,黑暗中自成一方世界。三部电影每一部江封都陪着余火看过许多遍,但依然全神贯注地从头看到尾。等到最后一场电影结束片尾曲悠然回荡,江封抬手拍了两下,房间内的照明灯应声亮了起来。

羽获靠在沙发上怔忪半晌,然后由衷赞了一声:“他演得真好。”那些奖的的确确是实至名归。

江封对于这种赞美余火的话向来是照单全收,并且还要附和强调两句:“他不管做什么都很出色。”拿起遥控器关了放映机。

“江先生,”短暂的沉默之后,羽获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羽获之所以会来到这个世界,或许是命中注定的?”

他的到来无形中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如果不是他,徐涵的罪行几乎没有可能大白于天下,

如果不是他,赵子墨不会签到晨西,不会认识梅琴,不会跟他相互斗嘴相互看不惯最后你侬我侬成为伴侣,

如果不是他,静姐不会参加《叫魂》的首映礼,邱可夫也不会对她一见钟情继而穷追猛打抱得美人归,

如果不是因为他,鲍女士和黎铭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更没有机会相遇相识相爱相知,最终喜结良缘得成佳偶。

许许多多的命运轨迹因为他的存在意外产生了交汇,或许这就叫作冥冥中自有天意。

“让作恶的人得到制裁,让善良的人遇见所爱,”羽获笑了笑,“大概他就是这场穿越的意义。”

窗外蒙蒙泛出晨曦,想到距离24小时的期限只剩下一小时左右,江封把剩下的啤酒一口气喝完顺带着一把捏扁了铝罐,难得有了跟他聊天的兴致。

“你们俩的穿越是相互的,”江封道,“如果真有命中注定这码事,穿越的意义应该不仅仅在于余火这边,跟你那边的生活也大有关系。你跟那位叶师兄发展到哪一步了?”

羽获愣了愣,半垂下眸子,许久之后轻声道:“叶师兄和徐涵是两个极端,徐涵有多坏,他就有多好。”

江封对于羽获来说只是个萍水相逢认识还不满一天的路人,所以有些话很轻松就能说出口:“我喜欢他,喜欢到成了执念,因为他是我作为余火时求了一辈子也没能得到的。只是他不喜欢我,所以我用了某种不大光彩的方式,想方设法在自己跟他之间产生牵扯。”

羽获抬眼看着江封:“我知道他心里珍爱的从始至终都只有真羽获,之所以会帮我隐瞒身份,不过是看在我用了羽获身体的份上,又或者是将我当成为羽获养身体的器具,期待着有一天真羽获能回来,把我这个冒牌货彻底赶走。但是我不在乎,一丁点都不在乎,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哪怕当一辈子替身我也愿意。”

说到这忽然笑起来:“这次暂时性的和真羽获换回来,我急着回去,江先生急着让羽获回来,羽获自己估计也急着回来,大概只有叶师兄心想事成最开心了。”等他回去之后,也不知道叶师兄会不会大失所望。

江封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再开心也没用,余火是不可能喜欢他的!”心里的忐忑焦灼又多了条理由,望着羽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都穿过去八年了,八年抗战都能胜利结束,你连一个男人也没追到手?”

他的质问太过铿锵有力,导致羽获一时之间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怀疑,低声嗫嚅道:“我说了,他心里有喜欢的人……”

“那又怎么样,有喜欢的人又不是有老婆,更何况他还是单相思。大家都是男人,揣摩他的心思喜好培养感情不会啊?”

江封掰开了揉碎了给他分析:“余火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才十九岁,他三岁进入书院,和那位叶师兄满打满算也就在同一个书院生活十六年的交情,而且一多半时间还是情窦未开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余火智商高天资聪颖,但感情这方面开窍就要晚得多,我追他的时候有一次问过,他没谈过恋爱没拉过小手,连初吻都还在呢。

那位叶师兄对他的喜欢,顶多就是朝夕相处外加崇拜他的才华,时间久了彼此都熟,不知不觉就把掺杂仰慕的师兄弟情谊和爱情混为一谈,这种全靠时间积累起来的、单方面的感情,美好是挺美好,真要说有多刻骨铭心海枯石烂那也根本不至于,始终得不到回应早晚都会消褪。

你已经跟他相处八年了,最多再有八年就能跟他和余火相处的时间打成平手。而且你们都是成年人,这十六年比他跟余火那十六年要有优势得多,可以布局筹谋可以分析研究,在平等自愿相互尊重的基础上,还有许许多多成年人的手段可以用,懂我的意思吗?”

“对自己有点信心,你的条件又不差,要不然余火也不会一直惦记着想跟你做朋友当知己了。”江封靠在沙发上伸直了大长腿,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追求人这码事,得热情主动,还要脸皮厚。像我这样,主动一点脸皮厚一点,现在孩子都有了两个。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位叶师兄又不是冰川底下埋了几万年的石头,只要你能坚持,他早晚身心都是你的。”

羽获听完这席话后陷入了长久的深思。思考的时间长了,竟果真在自己的感情生活中看见了无限光明。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视野中的倒计时也在一点点趋近于零。

羽获对江封道:“等到真羽获回来,麻烦江先生代我向他说声谢谢,再说声对不起。”

谢谢是因为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至于对不起,则是因为自己给他留下了一大堆烂摊子,却享受了对方的英勇牺牲所带来的所有好处。

“这声谢谢我会转达,至于对不起就不用了,如果余火在这他肯定也会这么说的。”在羽获穿回来这24个小时内,江封的神色头一次平静而温和:“你要记住,你们俩个并不是心血来潮选择互换人生,而是意外死亡后又都获得了重活一次的机会。如果你没有变成羽获,他的父母师友将会承受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从这一点来说余火估计还要向你道谢。这场穿越是上天的恩赐,他帮你照顾你在乎的人,你帮他照顾他在乎的,除此之外谁也不欠谁。”

片刻的怔忪之后,羽获眼中逐渐浮满笑意,“江先生,你是个好人,也谢谢你。”

“不用谢,”江封心里默数着倒计时,“一路走好,此生珍重,该出手时就出手。”彻底拿下叶师兄这个隐患。

淡金色数字归于零的瞬间,一阵强光出现在羽获的脑子里,随即身体便软倒在沙发上,意识逐渐陷入一片混沌当中……

******

余火睁开眼睛后只用了不到一秒钟就意识到这不是他的身体。或者说,这是他早该埋入地下化作尘土的身体。

半分钟之后,他根据悬浮在视野正上方的淡金色倒计时数字,以及五感探查到的信息,推测出一个几率最高的可能:

他穿回来了,穿回到他是羽获的世界。而这次魂归的时限应当是十二个时辰。

还好只是十二个时辰,他想,要不然江封恐怕要急疯了。

迅速摒弃那些或许无法回去的可能性——他不能让自己产生这样的念头从而陷入无端的恐慌之中,余火定定神,开始专心打量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

素色里衣松松挂在身上,青丝随意垂落,一低头就能看见许多红红紫紫的暧昧痕迹——和江封成为伴侣之后,这样的痕迹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好在有功法灵气温养护体,除了尚未消散的痕迹之外浑身上下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周围银屏锦帐椅榻齐全,装饰低调华贵,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个场景。

有人从屏风后转出来,一边走一边穿衣裳,语气并不好:“我早说过不能留下来过夜,若是被人瞧见了成何体统,你昨夜怎么不叫醒我?”

余火掀开半垂的帐幔下了床,望着对方有些惊喜:“叶师兄?”

叶印川停下动作抬头看过去,困惑、疑虑、狂喜、纠结等种种情绪相继自眼中滑过,最后定格为满满的难以置信:“……羽获?!”

花了大约两刻钟时间,余火从叶师兄口中验证了他死后原身穿到此方世界的猜测,也大概得知了在那之后此方世界都发生了什么。

此时距离他战死已经过去了八年,和他在现代世界中经历的时间一样。七年之前燕国与楚赵两国达成停战协议,双方互不侵犯互通有无;

这七年之间,燕国和他国和平相处再无战事,倒是当初联合起来攻打燕国的楚赵两国撕破联盟关系,小打小闹了几场。

他因护国之战功不可没,被国君封为一等忠勇侯,赏赐宅邸一座良田千顷财帛无数,如今领从三品官位在朝任职。

大抵了解了当前现状,余火急急问出最紧要的问题:“我爹娘身体如何?长姊呢?他们住在哪儿我想去看看,对了,‘我’如今入朝为官,今日可要上朝奏事?”他还不知道这些年原身究竟如何行事,倘若上朝恐怕要露馅的。

“今日休沐,无须上朝,你不用担心。”叶印川温声答道,目光自确认了余火的身份后就再没从他身上移开过分毫,炙热,欢喜,温柔,但隐隐似乎又掺杂着某些其他情绪。“伯父伯母住得离侯府不远,我带你过去。”

余火立即洗漱穿衣,府中下人对于叶印川的存在似乎早就熟悉,唤过“叶大人”之后便尽心服侍。

叶印川举止僵硬不敢和余火对视,似乎有些难堪,且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

通过各种迹象余火对他和原身的关系早就模糊有了猜测,虽说原身用了他的身体,此时跟叶师兄相处起来难免有些别扭,但心中其实并不介意的:

羽获早在八年前的护国之战中就已经死了,异世界的余火才是他应该继续下去的生活,如今这副身体本就该是原身的,叶师兄品性高洁实为良配,若是可能,他由衷希望这二人能有好结果。

他不想让叶师兄太过尴尬和不自在,于是洗漱整理时便专心于府内的陈设上不过多和他交谈,也因此错过了叶印川几次三番、似乎想询问什么事情的欲言又止。

爹娘的住处距离侯府隔了两条街,余火没让下人准备马车轿子,打算同叶师兄一起步行过去,顺便看看新都之景。

忠勇侯府附近非富即贵,有早起出门的,无论主子下人,见到余火都停下来恭恭敬敬打声招呼:“羽获大人。”神色中的崇敬和仰慕真情实感,并不像是因爵位和官职而带来的表面客套。

余火略作思量,转头问叶师兄:“原身这些年在朝中应当颇有建树?”

叶印川点点头:“七年前我国与楚赵两国签订的停战协议,便有他一份功劳。”

八年前,楚赵两国狼子野心,结为同盟攻打燕国,试图从境内处处良田沃土的燕国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楚赵二国作为同盟,其实国情大不一样。楚国和燕国相似,国民大都以耕织为生,只是受地形限制,国内山地多良田少,农业发展程度较燕国稍弱,且和燕国之间隔狭海相望,从地图上乍一看似乎紧密相连,其实并无国土直接接壤。

赵国土地贫瘠但矿石资源丰富,百姓主要以畜牧及锻造兵器为生,民风彪悍妇孺皆兵。领土形状狭长曲折,与楚、燕两国都有接壤。

燕国国君不愿战火波及百姓致使民不聊生,因此迁移新都后便主动提出停战,如此一来签订停战协议时燕国自是要付出代价的。原身奏请陈情:倘若割让土地,可割让与赵国接壤但距离楚国最远的数座城池,另外可许诺每年向两国低价交易米粮数万石。

这份停战的代价十分丰厚,但仅仅是针对赵国而言:无论是良田城池还是米面粮食,都是赵国最紧缺的东西。

可对于楚国来说就并非如此了。楚国有田有粮不缺粮食,燕国允诺的低价售粮协议对楚国而言没有半点用处,而割让的城池虽然人口众多土地肥沃,但和楚国之间整整隔着大半个赵国,千里迢迢派人越国而治,怎么算都划不来。

同一份协议对于赵国来说是香饽饽,对于楚国却如同鸡肋,楚国当然不愿意了:同样出人出力打仗,凭什么你得到的好处比我多得多。

燕国国君适时表现出了一点强硬:如此丰厚的条件你们都不接受,岂不是有意刁难?士可杀不可辱,既然你们无心停战执意要打仗,那我燕国奉陪到底。

战争劳民伤财,损敌一千自伤八百,眼见着肥肉就在嘴边的赵国哪能同意,因此百般劝服楚国先将停战协议签下来,之后该如何分配调整使得双方获利均匀,他们私底下再行商议。

这一商议就商议出了麻烦:楚国最想要的当然是赵国的兵器和马匹,但国之根本赵国怎么会情愿轻易割让,双方谈判谈得一肚子火险些打起来,赵国干脆翻脸不认账:

燕国的赔偿放在那儿,你想要我们俩就平分,至于怎么派人跨过治理城池、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值不值当划不划算那是你的事。想要我国的马匹和兵器?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乐意?那你再去跟燕国打仗让他拿出新东西来啊,要么你从我赵国借道付过路费,要么你就想办法渡狭海。

双方因为分赃不均零零碎碎打了好几场,害怕过于损耗民力都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明面上虽然没有撕得太狠,但当初因利益而结合的联盟算是彻底分崩离析。

利用一份停战协议挑拨离间瓦解了楚赵两国的合作关系之后,在原身的奏请建议下,燕国又开始以高价从周边诸国内收购丝绸,同时对于本国境内维持耕种的百姓减免赋税鼓励开垦。

两相作用之下,燕国耕地激增粮仓满溢,而楚国百姓大面积改种桑树养蚕缫丝,将纺织的丝绸卖给燕国就能收获较之耕种多数倍的利益,如此一来哪还有人愿意种地。不过四五年之后,楚国粮仓亏空米粮紧缺,年年都要从燕国购买大量粮食。

余火听到这里不由抚掌称赞:“妙哉!农业为立国之本,如此一来,等于楚赵两国的命脉都握在燕国手中。”只要燕国关闭贸易通道拒绝出售粮食,楚赵两国连吃饭都成问题,哪还有余力针对燕国发起战争。不战而屈人之兵,可谓釜底抽薪,永绝后患的上上之法。

叶印川心中同样满是赞叹,且不知为何忽地生出几分微妙的自豪感。顿了顿继续道:“不止如此,他还向国君提出了许多其他建议:六年前泸州大涝,他提出以工代赈,召集灾民开挖了一条自北向南的大运河,不仅能分流蓄洪,如今从燕国最北端到最南端,最快只要两日功夫,极大地方便了往来运输和商贸交流;

他建议陛下减轻赋税鼓励农耕,提出一条鞭法,将差役和田赋合二为一,固定人丁和粮食的编征比例;

他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即便是和平时期也不能放松警惕,需勤加练兵保证士兵的战斗力,每岁自军队中选出一名武状元封官进爵,并且用粮食从赵国换回大量兵器和马匹,因此我燕国如今兵强马壮再无人敢犯……”

余火对于原身能够提出那么多有益于百姓社稷的良策并不觉得惊讶,虽然专业是表演,但他毕竟生长于科技和文化都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有前人几千年累积下来的智慧经验可供参考。

而且原身是个专业的演员,他在不少古装历史剧中有过角色,余火整理他的个人物品时翻出来过许多笔记,发现即使只是个两三句台词的龙套,他在表演前也会仔细做好功课,力求详尽的了解整个剧本朝代的历史背景。

更何况,燕国的满朝文武也不是摆设,有些成效卓著的好方法即便原身想不起来具体内容,只要他提出一个大概方向,群策群力集思广益,其他朝臣能士也能帮助他将细节措施补充完整。

街市中人潮涌动阜盛繁华,而这其中原身功不可没。

余火百感交集,望着眼前叫卖不绝的热闹景象忍不住感叹道:“倘若他不曾来到此方世界,我燕国估计也不会短短数年之间便从战争带来的损伤中恢复,更不会像如今这般强盛。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冥冥自有天意。”

命中注定,冥冥自有天意。

叶印川将这几个字放在唇齿间念了又念,一时间竟有些痴了。羽获师弟魂魄归来,他该是欣喜若狂的,可此时那股隐藏在欣喜底下的莫名情绪愈发躁动不安起来。

爹娘的住所是一座青砖黑瓦的三进宅邸,周围住的都是原先在旧都的邻居,平日里往来熟稔亲密得很。据叶师兄说正是因为这样,当初原身提出让二老搬去候府时二老才没有同意。不过反正离得不远,经常过来看望照顾倒也方便,因此原身并未强求。

余火刚进门,一个六七岁的半大孩子便从屋里冲出来像只猴儿似的挂在他身上:“羽获舅舅!我今儿个还想听孙大圣的故事!”

“晟儿,快从舅舅身上下来,没大没小像个什么样子,当心扯坏了舅舅的衣裳。”多年未见的长姊梳着妇人发髻随后跟出来,先将那半大孩子轻声斥责几句,然后望着余火笑:“知道你今天休沐恐怕要回来,他一大早就在爹娘这候着呢,说要听你讲上回没讲完的猴仙故事。你也别惯着他,平日里公务繁忙已经够累的了哪有精力给他编故事,他要是闹腾紧了直接教训便是。”

余火来之前听叶师兄说了,长姊在七年前就已经成亲家人,夫君是护国之战时护送国君百姓前往新都的一名副将,途中对长姊多有照顾,自此生出情谊。

原身发觉后将副将的出身品性仔细调查清楚,确认值得托付,于是奏请圣上陈述原委。圣上下旨赐婚,长姊风光大嫁,一年后喜得麟儿,便是如今挂在余火身上、明显对他极为崇拜亲热的顾敏晟。

余火三岁进入书院,但和长姊感情极好,日常穿用的鞋袜衣裳都是长姊一针一线亲手缝制。此时乍一重逢心潮涌动,鼻腔酸涩险些落下泪来,却又不敢露出破绽,便低头在敏晟头上摸了摸,笑道:“不妨碍的,男孩子性格活泼好动些是好事。不过舅舅今天有其他事要做,恐怕不能给晟儿讲故事了,咱们约好,下回再给你讲行不行?”

小娃娃很好说话,立时应了下来,不过一只手仍旧牵着余火的衣角不愿松开,那副模样教余火想起了家中的声声,心中一片温软,目光也就愈发温和。

见到父母时余火再次险些落泪,不能露出太多异样,便以“二老生辰将至,他恐怕要外遣执行公务不能为二老祝贺”为由,跪在垫子上给二老敬了茶,每人叩了三个响头。

午饭是和父母长姊一起用的,饭后起身作别,余火脸上始终带笑,直到走出宅邸没人看见了,这才对着街角的两棵柳树红了眼眶。

“羽获,”叶印川抬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眉目中难掩担忧:“你没事吧?”

余火眨眨眼睛深吸几口气,转过身来:“我没事,师兄不用担心。叶师兄,我其实早已战死的事情,除了你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叶印川点点头:“师父知道。”

余火的师父白水先生,即是无涯书院第一百零八代山长,也是当世闻名的三大文豪之一。

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余火三岁被师父选中,此后承蒙恩师教他、育他十六载,真要论起情分,余火和师父之间的感情比和亲身父母间都要深厚许多。

最宠爱的弟子因脑袋受伤一夜之间将琴棋书画诗文功法忘了干净,对于以前懒怠花心思的经济民生却突然生出许多奇思妙想,这番异状在叶师兄的掩护下糊弄别人尚可,想要瞒过师父却绝不可能。

余火只稍稍怔了一瞬,便轻轻笑起来,“叶师兄,我要去看看师父。”

余火和恩师促膝长谈的时候叶印川没有打扰,他站在院子里,盯着一块刻了开山祖师亲笔文书的石碑神色恍惚。

这块石碑是无涯书院的镇院之宝,被历代山长悉心保存传承至今,足有近千年历史。护国之战爆发后,书院中的师长同门倾巢而出,为护送国君百姓平安撤离轻装简行,许多珍藏典籍都大义割舍留在了旧都,这么重的石碑自然无法携带。

后来燕国与赵楚签订停战协议,那位异世而来的羽获正是负责谈判的官员之一,席间声东击西巧设陷阱,最终以每年多交易千石米粮的代价将旧都无涯书院内的典籍藏品一件不少全都换了回来。

叶印川抬手摸了摸这块传承千年的石头,石面冰凉,可他内心的燥热烦闷却依旧翻腾不休。

我到底是怎么了,他问自己。羽获魂魄归来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这不是他一直念着盼着,时时还要在那位异世来客前提醒两句,好让对方认清楚自己的位置吗?

羽获回到此方,原身回去彼端,从何处来便往何处去,各归原位重回正轨,这才是正确的啊,这才是应当的啊,这才是顺应天意命中注定……

那他心中这份慌乱烦躁又是因何而生?

难不成,他还舍不得一个本就不该出现的异世之人?

不可能的,叶印川神色仓惶:他喜欢的只有羽获,只有真羽获,只有那个自小朝夕相处才华举世无双的羽获……

“师兄?”余火在叶印川肩膀上拍了一下,随即便看到他整个人宛若被电击一般立即从原地跳了起来,脸色苍白神色无措,眼底竟像是隐隐藏着几分悲苦,心中一紧:“师兄你没事吧?抱歉,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叶印川将心口纠缠不清的百般情绪尽数压下去,调整神态竭力笑得自然:“没事,想些事情一时入了神。你跟师父聊完了?”

余火点点头:“我想去大师兄他们墓前看看,叶师兄要一起吗?”今天是因守城而牺牲的诸位师兄弟的忌日。

“当然。”就算不是为了陪同羽获,他跟原身每年这个时候也是要去祭拜的。

八年前的护国之战中,无涯书院内壮烈牺牲的其实远不止包括余火在内负责守城的十七人。为了保证国君百姓的安全,从旧都撤离的一共有两支队伍,一支在暗,是秘密撤往新都的数万民众,另一支在明,则是由无涯书院师长领队,吸引敌军注意力的“饵”。

守城的十七人尚且有城墙作为壁垒,“饵”中之人却完全暴露于刀枪炮火之中全无半点屏护,与敌军短刃相接一路血战,拼尽最后一口生气将追兵引致与新都完全相反的方向。

余火买了香烛纸钞果品点心,将诸位师长同门一一祭拜过后,叶印川领着他来到了城外东华寺后山的一片竹林。在这里余火看见了自己的衣冠冢。

叶印川拂去碑石上的竹叶,温和舒缓的语调在这山间竹林中缓缓荡开:“这是停战协议签订后,我和羽……我和那位原身一起为你修的,想着你为国而亡却不能让人知晓,已经够委屈难受了,总不能连香火也无人敬奉。”

那时候他再没有料到,羽获竟然真有魂魄归来这天。

亲眼见到自己的坟墓是一种极为奇特的感受,有荒谬,有惊奇,有对于死亡的敬重和恐惧,但最多的还是感动。

“多谢师兄惦念。”余火矮身蹲下来,盯着墓碑上面明显是原身字迹的“挚友羽获”四个字看了会儿,不由感叹一声:“原身实乃纯善之人。”

哪怕历经世间万般磋磨,于浊浊恶意中却仍能维持一颗赤子之心。

“难怪福利院的孩子们会那么喜欢他。”

叶印川没听清:“什么?”

余火索性席地坐在青草地上,将他所知道的有关原身的故事娓娓道来。

当听到原身省吃俭用却坚持每月给福利院捐款的时候,叶印川有些怔忪:“……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原身提到过福利院,但他并不愿意深究,担心了解得太过仔细透彻,总有一天会忘记这是个鸠占鹊巢的异世之魂;

原身这些年在朝堂之外致力于兴办善堂,救助流离失所的妇孺老弱,但他一直以为这些只不过是对方为了讨好自己、说服自己不戳破他真实身份而耍出来的花招;

原身心系黎民百姓,有辅佐国君□□济世之才,但他却连当面表达敬佩赞赏的勇气都没有。

罔费恩师数十载悉心教育,他到底因何怯懦至此、狭隘至此、傲慢至此,任由偏见和愚蠢闭目塞听?

难言的悔恨和懊恼在胸腔中来回涌动上下突刺,叶印川眸光急颤一时间几乎站立不住。

他望着余火,声音微微发抖,问出了那个自余火魂归后便一直迫切想要知道却强自压抑的问题:“……那个来自异世的羽获,他,他还会回来吗?”

哪怕只有一天,哪怕只有一个时辰也好,他想看着对方的眼睛,真心实意道一声对不起。

可如果对方回不来呢?

如果这八年只是个荒唐的意外,从今往后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是自己的傲慢和愚蠢,还有数千年无法逾越的时光洪流。

一经错过,再无交集。

细细密密的恐惧同时在骨髓血肉中炸开,叶印川闭上眼睛,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死死攥住,连每一次吸气吐气都锥心刺骨。

余火有些困惑,随即恍然大悟:“啊,我是不是忘记告诉师兄了?虽然听起来有些玄妙诡异,但我此次魂归应当只是暂时的,”他在视野正上方的位置指了指,“我停留的时间只剩下四个时辰,四个时辰之后我会回去,原身也会重新回来继续在此方世界的生活。”

这是他从这具身体内苏醒后推测出来几率最高的可能性。

他会回去,他必须要回去,江封和两个孩子还在等着他呢

向叶师兄解释悬浮在身前的金色数字稍微有些麻烦,但叶印川最起码了解了一个事实:“羽获还会回来?真的吗!”

话刚出口便意识到这样的反应对于刚回来不久的余火而言实在太过残忍和不像话,叶印川愧疚至极,上前两步急急解释道:“抱歉……这是你的身体,我并非是不希望你留下来的意思……”

“师兄不必介怀,”余火道,“我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天意注定原身要以羽获的身份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况且我也有非回到另一个世界不可的理由。”

他看着叶师兄仍旧难掩歉疚的脸,眨眨眼睛忽然笑起来:“师兄,你是不是喜欢另一个羽获?”

夜色迷蒙,月光清朗。

余火命人在候府花园的八角亭内摆了一桌酒。

叶印川靠在栏杆上,或许是酒意氤氲,或许是知道余火再过不久就要离开,又或许是此情此景正好合适,某些于心底积压许久、从不被人知晓的隐蔽念头,此时竟是轻而易举便倾诉出来。

“……我也不知道我对他究竟是什么感觉,”叶印川摸了摸手中细瓷薄胎的游鱼酒杯,“他刚来的时候,我恼他恨他厌他恶他,因为他不是你,因为他骗了我,因为他做了些……令人不耻的事情,这样的人,怎配得起你‘羽获公子’的名声。”

他之所以帮助对方掩护身份,只是希望有朝一日真正的羽获能回来而已。

一定只是因为这样。

叶印川一直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也一直是这样提醒原身的。

“认清你的位置,”那人在破庙中高烧不退昏睡三日,等他醒过来后,叶印川对他说:“你不是羽获,你永远也当不了羽获。倘若你敢做出半点玷污羽获名声的行为,我便亲手杀了你。”

破庙一事之后,叶印川以为那人只不过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奸诈小人,可随着相处日久,他发现那人跟自己预想中的似乎并不一样。

他献计离间楚赵二国的关系,兵不血刃化解了燕国最大的外患危机,他以工代赈主张开凿运河,他改革税法致力改善民生,他尽心尽力照顾羽获的亲友家人……他做出了许许多多自己从未料想到的事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当自己看向他时,眼中就只剩下他,再也没有了羽获师弟的影子?

从他据理力争夺回书院珍藏的时候?从他为民请命主动前往灾区的时候?从他在善堂中与被救助之人谈笑言欢的时候?

或者更早一点,在破庙中混沌不清荒唐一夜的时候?

叶印川喝多了酒,说得含混不清颠三倒四,余火倒是听得明白。

心中微叹一声:这便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了。明明早已情根深种却不自知。

眼见淡金色的倒计时只剩下几分钟,余火对叶印川道:“人生苦短,爱侣难得。有人曾教过我一个道理,该出手时就出手,有花堪折直须折。叶师兄,有些话你不明白说出来,旁人是不会知道的。”

他执壶倒了杯酒,最后道:“上苍垂怜,让我魂归一遭了却牵挂,此去一别,恐怕再无相会之日。叶师兄请多保重,师弟祝你与挚爱白头到老,此生平安喜乐,再无磋磨。”

倒计时归零,一阵雪白刺目的强光之后,余火再睁开眼睛,便发现自己正漂浮于某个漫无边际的地方,举目望去全是纯白色荒芜。

而在他身前不远处,某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同样处于漂浮状态,此时正满怀惊喜的看过来:“……羽获?”

余火只怔了一瞬,随即笑着打招呼:“余先生,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二人俱都从未料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和对方竟然会以各自原本的模样,在这种情况下相见。

原身将四周打量一圈,然后伸手在自己飘浮的身体中毫无阻碍地来回穿梭了几下:“我们这算是……灵魂出窍?”

余火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两人对视片刻,异口同声道:“谢谢……”

微微一愣,然后同时笑起来。四周白茫茫什么都没有,索性就继续在半空中飘着。

“谢谢你帮我照顾爹娘和长姊。”余火道。

“也谢谢你帮我照顾静姐子墨,还有福利院里的孩子。”原身顿了顿又道,“除了谢谢,我恐怕还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我用了你的身份,享受了这个身份所带来的种种好处,却给你留下那么一大堆烂摊子。”

余火摇头:“羽获早已身死,能重活一次本来就是上天恩赐,有你帮我照顾父母家人我感激还来不及,你没有任何需要觉得亏欠的地方。”

原身笑得戏谑:“知你莫若江先生,他早猜到你会这么说。”几乎是心有灵犀半点不差了。

余火耳朵尖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他,他怎么样了?”

“挺好,就是凶了点,发现我不是你后差点把我掐死,又怕伤害到你的身体才手下留了情,一直在心里数秒惦记着你什么时候能回去呢。”打趣完毕,原身眼中浮出艳羡,忍不住感叹道:“你们俩感情真好。我在你家里醒过来后,自己都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江先生只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我不是你了。”如果不是用情至深心意互通,根本没办法只在瞬间就发觉异常。

余火察觉他神色中的落寞,“你和叶师兄?”

“我喜欢他,但他暂时还不喜欢我。”落寞只一闪而逝,原身迅速打起精神来:“不过不要紧,江先生已经开导过我了,有志者事竟成,我会继续努力,争取早日抱得美男归!”

余火心想:原身果然不知道叶师兄早就对他心生爱慕。这两个明明相互倾心,却一个说不出一个猜不透,倒让旁人看着干着急。

二人的会面没能持续太长时间,很快余火就发现原身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消失,而他自己同样如此。

“看来就要分别了,”原身满心不舍,“很高兴能认识你,我会竭尽所能,以羽获这个身份好好活下去的。你要多多保重!”

“你也是,”临别在即,余火决定帮他和叶师兄助一把力:“你知道叶师兄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你的吗?”

“什么时候?”

“在他看到我的第一眼。”

再次被刺目的白光笼罩之前,余火看见原身脸上一点点绽开笑意。

意识重新回笼,余火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环境,腰间一紧就被人死死搂进怀里。

“宝贝儿,”江封把脸埋在他颈项中,鼻息粗重声音沙哑:“以后再不许这么吓我了。”

余火摸了摸他短硬的发茬,心中一片安稳,笑着点头:“嗯。”——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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